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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的树林 买命

真是鬼使神差,使我卷进这个漩涡的,竟是那部时下热门的电视片《昨夜星辰》。而我其实对这种婆婆妈妈、儿女情长的玩意儿一点兴趣也没有。

那是个特别阴郁的夜晚,百无聊赖,我便喝了点酒,谁知反而弄得头稀昏地更没趣了。见老婆唏唏嘘嘘地坐在电视机前,便凑过去站了一会。刚巧又在播片头,说实在的,那“昨夜的星辰已坠落”的歌声倒有那么几分缠绵动情之处。但牵住我视线的并不是歌声,而是那个骑着大红摩托,带一位妙龄女郎,潇洒地飞驰在环山公路上的豪侠小伙子吴应强。

他使我想起一个老熟人来。

确切地说,他是我的老同学,老插友,回城后的老朋友了。几年前,他开了家小饭馆,这个昔日的穷小子顿时抖了了起来。你在大街上时常可见的横冲直撞的雅马哈当中,准有一辆是他的。他的摩托车也是大红色的,车后也时常会有一位妙龄女郎,不同的是这些女郎的姿色各各不同——突突突突,一往无前,尾股后拖一条狂妄的烟尘——他那身材体型,那厚而蓬松的披肩长发,乃至那副志得意满的潇洒劲儿,真有几分吴应强的气派呢。

他刚开店那阵,我们还常有来往。时间一长,我怕去多了有揩油之嫌,他呢,大约也觉得我这穷书生的十几平方容不下他那横溢的财气了,也就断了影踪了。

算起来,快有一年没见到他了,而最近一阵,连在马路上偶而一睹他那飞车疾驰的英姿的机会也不曾有过了。

唉,一准是酒精烧的,我忽发奇想,推出自行车便猛踩起来——找这小子,撮他两支外烟去!

仿佛有某种神示,抑或是过于浓重的夜雾扑灭了我的酒兴。刚一出门,我就陡然打了个寒战。天也委实太阴郁了。抬头望不见一颗星辰,街灯又畏畏缩缩地打着哆嗦。大地喷吐的气息显得格外潮湿,寒冷,这样的夜晚给人一种特殊的紧迫感,使人有一种莫名的惶恐,觉得快要出什么事了(回想起来,最令我毛骨耸然的是,十几分钟的路程里,我居然没有碰见过哪怕一辆摩托车,你说怪不)。

就在我几乎要想回头的时候,小饭馆到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陡然又闪上心头——一个生意兴隆的饭馆,是不可能在晚间八点左右就乌灯瞎火,关门大吉的,出什么事了吗?

门开了,我才发现,决不是提前打烊的问题。往日拥挤的店堂内至少有六张餐桌,如今全不知去向。房间象个空荡荡的仓库,却残存着饭馆特有的霉浊腐臭。只有阁楼楼梯口还保有一张饭桌,在一盏烧黑了一端的日光灯有气无力的照耀下,几张阴沉而陌生的面孔一齐转向门口,腾腾烟雾中,齐唰唰射来一片紧张。看来,这个饭馆至少有个把月没有营业了。

若非一个熟悉的声音及时招呼了我,我准会认为误闯了赌窝而夺门而逃了。

“啊呀,张记者,稀客稀客!”一个瘦小的老头猫一样灵敏地蹿过来,以一种令我受宠若惊的过份的热情,将我拽到小桌前,立刻有一个粗笨的黑胖子无声无息地让出个座位来。“老久没见您来玩了,……莫非你听说艾子的事了?”

“艾子他……出事了?”我的腿忽然软了。

屋里霎时沉寂下来。老头也象挨了一刀,陡然生出一脸的苦相。

他支吾了一阵,一边为我敬烟点火,一边哭兮兮地吐出几个字来。

“他,闯了大祸啦……”

哦,火一样鲜艳撩人,马一样矫健俊美的红摩托啊,难道你也有坠入深渊的时候?

“昨夜的,昨夜的星辰已坠落……”

活该!

——天地良心,我也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我听完老头告诉我事情经过后产生的“原始”感慨。

当然,我不会让这种心态流露出来。我必须也完全可以恰到好处地显示出在这种场合下最应该显示的神情。

我惊叹,不安,惋惜,焦急,摩拳擦掌……

而在此同时,我眼前却掠过一个久已忘怀的记忆片断:

一团烈火,一股烟尘,挟着一团浓重的酒气劈面袭来。我躲闪不及,车子倒了下来。抬头要骂时,肩头已挨了重重一击:

“哈喽!”酒气刺鼻的艾子从摩托上跨下来,扶起我,两只大拇指分头一翘,指指他车后的妙龄女郎和我,同时介绍说:“老朋友,大记者!我的那个,嘿嘿,压寨夫人!”

浓妆艳抹的“压寨夫人”,大耳环抖抖地冲我一笑,双胯往前一跃,油门一拧,雅马哈臭屁滚滚地驮着她兜风去了。

“好个女寨主!”我望着压寨夫人的背影,暗暗咽了口水:“以前没见过嘛,才换的?”

“不,快半年了,怎么样,让我调教得没一点乡气了吧?”

“是乡下姑娘?你店里的帮工?”

他点点头,酒精使他兴致勃发,又是老朋友了,说话一点不避:

“他娘的我算是找到一条好路子了。以前上舞厅钓鱼,开销倒罢了,弄他娘的都是七八手货,又刁又馋,搞不好还死缠着你,过你一身杨梅疮,现在……”得意把他的眼角拉得老长:“我他妈的把帮工全换成黄花闺女,又招生意,又顺人;合我心的,两百块一个月,不讨喜了,给一个月工钱㗑㗑!”

“嗬,你小子也太滋润了,酒色财气全给你占全了嘛?当心,别弄个跟斗栽栽!”

说话间,“压寨夫人”已把摩托开了过来,正在点烟的艾子把漂亮的高级电热打火机往我怀里一扔,甩下句:“今朝有酒今朝醉□!”招招手,扬长而去……

我酸酸地望着那团滚动的火焰,看看自己那部破车,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说到这儿,艾子出什么事,想必你也能猜到了。事情很简单,但后果却能吓你一个跟斗。

个把月前,他又从保姆市场雇来一个十五岁小女孩。想必姿色十分可以,加上这小子屡屡得手,忘乎所以了。人家进店才四天,他就在大白天把她抱上了床。自小长在山沟沟里,这次随人进城才第一次坐过汽车的小女孩却出奇地倔,不叫不喊,抱住他膀子狠狠一口。

艾子也不哼不哈,从桌上操起把剔肉尖刀,往床头一插,小女孩吓傻了……岂料事成后,竟趁他舒舒服服大躺着喘气的时候,穿着裤头,披件褂子就闯到大街上哭嚎起来……

她被人领到派出所,派出所铐走了艾子,罪名是“持刀强奸少女”……

你可想而知了,这是个足以杀头的大罪呵!

“张记者,我知道这种事……可你和艾子不坏,求求你千万帮他一把吧……”我正在发愣,艾子老子竟当着众人的面,响亮地跪在我面前,老泪扑簌簌地滚下来:“虽然这混帐小子早不把我看作他爸了,可是我……我只有这一个儿子啊!”

我的天!这种事我能帮什么忙呢?司法界朋友倒是有几个,可这种事谁敢沾边,又怎么“沾”得住呢?人证物证俱全,性质又非同一般。再说,我也不至于蠢到为这种事去活动的地步。

我想一口回绝,看见艾子老头那副鬼样,话又出不了口了。

我婉言相劝,老头慢慢平静了些。他从内衣口袋里摸出半张烟壳纸递给我:“这是艾子从里面托关系带出来的。”

我一看,说不清是惊是忧,上面竟然提到了我。

“……我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活!我要出去!你要不惜一切代价把我救出去,哪怕把七万块老本全赔光也值得!千金散尽还复来,命只有一条呵……”

这几个人你都可以去找找……还有市报的张记者……”

唉,这小子真吓昏头了,万一条子落在别人手里,他不是更要倒霉吗?还当我和他有什么扯不清的关系呢。

当然,我不会说这个。我竭力以一种全身心关注的神情“思考”起来,尔后,我说:

“你怎么早不来找我呢?现在……”

“我走过,去过!可我……我站在报社大门口,看见那牌子,忽然直出冷汗,怎么也不敢进去……报上批评报道文章我看过不少,我怕你会……

我的脸有点发烧,赶紧打断他的话头:

“那么,艾子提到的那些人,你都找了吗?”

“找了,都找了。有的不敢沾边,有的……唉,难哪!”

“那狗日的,早晚要收拾他!”这时,闷头坐在楼梯口的那个黑胖子,突然跳到我身边,吓了我一跳。

“你说谁?怎么回事?”

黑胖子伸手在我手上的纸条上点了一个名字:“就这狗日的,分局的驾驶员,张口要一台彩电,说是给局长,狗日的我就怀疑他没长人心;昨天弄清楚了,彩电美了他小姨子!”

好家伙,一台彩电三千多哪!我哭笑不得:你们也太幼稚,太轻信人啦,何况,你们也未免太曲解金钱的价值了,这种问题也是几个钱能解决的吗?

然而,当我后来得知,在短短的十天里,他们为“买”艾子这条命,已有近万元的钱化成茅台,洋烟洋酒等各种形式流进了各条奇里八怪的“门路”里时,我倒反而不惊奇了:且不说金钱与生命孰轻孰重,对于他们这种面临生死存亡关头却除了金钱,再无任何手段的小民百姓来说,还能想得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安慰自己的灵魂呢?何况,生活中凭借金钱的无尚魔力化险为夷或跳跃龙门的亦不乏先例呢。

问题是,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象他们这样“病急乱投医”,岂有不让人趁火打劫的呢?

蓦然,一个灵感象电石火花一样在眼前一爆。我想到一个至关紧要的问题,也是目前看来唯一值得花大本钱、且最有希望使金钱发挥其魔力,从而救艾子于九死一生的最佳选择……

出门时,我不知为何又看了看天。天色依然那般阴沉,空气却变得不安宁了。嗖嗖冷风穿肌透骨,我无法克制地哆嗦起来,而脸上却火烧火燎地生着火,已近午夜了,我却不急于回家。我推着车子慢慢走着,试图使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我的车后架上夹着两条“健”牌——这是我以我的“良策”换来的报酬。原想撮两根外烟,结果撮了两条,市价两百多元呢!可是,我却一点也不为此高兴。相反,似乎与此同时,自己被人偷走了钱包似的悒悒不乐。

拐上大街时,巷口突然跳出一团火光,在夜雾中神秘地闪耀着,走拢一看,才知是一户人家正在逗炉子。

我竟停下步来,愣愣地望着那团夹着浓烟的炉火。

小时候,我顽皮而不谙人事。有一回拿着一截竹棍,从煤炉上引燃后,在空中挥舞出一个个美丽的金圈。我又把火棍捅入一个竹篱笆前的稻草堆里,稻草欢快地呻吟着,吐出了一团浓烈的火焰。我兴奋得拍着手欢蹦起来。突然,我的笑凝固了,我开始退缩,终于哇哇大哭起来——稻草燃着了篱笆,年仅六岁的我,也被一种冥冥中的力量猛击了一掌——我开始懂得了恐惧……

从此,我安份守己地走着自己的人生之路。比起艾子来,我的生活平淡却安稳。他呢?也许他从未受过火的警诫?在我的记忆中,似乎总有什么似怪非怪的东西紧随着他。中学时,他为了老师一句话,跳上讲台括了他一个巴掌。下乡时,他第一个开始偷老乡的鸡,夏天,他拱在河边的谷草里,忍受着蚊叮虫咬,偷看下田归来的村妇洗澡……

但这并不是他今天之结局的必然铺垫,尽管他有种种劣迹,却从没出过一件纰漏。我甚至常常感到他实质是极其精明谨慎的人。比如下乡时的那些事,若不是后来他自己告诉我,我们从来没有察觉出来。他还是一个很会过日子的人。下乡最后两年,他曾当过小队会计,我们从来没发现他有任何帐务上的差错。回城后,直到他开饭馆的头两年里,他给我的印象已是十分成熟老练了。记得饭馆刚开张不久时,我在他那儿喝酒。老朋友了,不必摆谱,一碗烧鸭,几个他自己掌勺的挺不坏的炒菜,我们喝得十分畅快。终席时,我帮他收拾残局,菜已席卷一空,我端起小半碗吃剩的烧鸭汤,想去泼掉,他却一把夺了过去:“别……明早泡饭吃。”

这脱口而出的一句话,那极其自然而认真的神情,我至今仍历历在目。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我渐渐不大去他那儿了——并非厌嫌,而是一种理解。

然而,短短几年之后,他仿佛换了个人。他发了,富了,精神上也产生了明显的裂变,最明显的一个情况是他突然离了婚,把饭馆具体事务扔给他爹,自己终日出入舞厅、酒吧,玩女人,还常赌赌钱……

也许,他本来就该是这样一个人吧?贫穷压抑了他的本性,金钱解放了他,而膨胀过快的暴富进一步扭曲了他?

倘若我处在他的境地里,会发展成怎样一副样子呢?

我又下意识地看了看车后架那两条洋烟……

我给艾子老头出的计谋其实很简单,但我敢说,这的确是目前情形下唯一有可能救艾子于死地的良方了。

事情已经出了,人证物证俱全,你在司法机关下再大功夫,花再大本钱,也将是肉包子打狗——金钱固然有魔力,但却很难使人在事关切身利益的大风险下去碰法网。何况人已落入网中,想撕开网眼,已非常人所能为之了……幸好法院尚未开庭。“与其在这里上窜下跳,乱掷赌注,”我对老头说,“不如设法釜底抽薪,找个能言善辩者陪着你,以陪罪道歉名义到那姑娘家乡去(此时她已回乡)以重金——哪怕三千五千一万,猛轰她的父母亲友,想必他们会动心的。然后让他们做通女儿工作,劝其向公安局撤诉,或修改原诉词,变强奸为诱奸或自愿同居,这样,出入可是十万八千里啦……”

主意既出,我立即成了救世主式的人物。艾子老头和所有在座者无不喜形于色,大骂自己糊涂,法盲,大唱我的赞歌。

当然,无论他们把我赞美成什么,我却是坚持只出主意不出力——我详细和他们拟定了行程,方法和几种具体对策,在再三叮嘱他们无论如何不要说是我的主意的前提下,还坚持顶住了他们露骨地暗示的重金诱惑,拒绝为他们去充当说客。

我对法律的畏惧远胜于儿时对火的畏惧——我无意中卷进了这个“买命”交易之中,却无意为金钱再去蹈火。

毕竟,还有某种使我得以区别艾子他们的东西在支配着我的灵魂……

数日后的一天晚上,有人敲门。

我有一种凭敲门声的轻重缓急揣测来者的癖好。这门声是轻快的、果断而干脆的,笃笃笃,笃笃笃,两个有节奏的“小三拍”——准是某个志得意满的文友,又来向我炫耀他的新作了。

门开处,出现的竟是艾子老头那瘦小却挺得笔直的身子和一张干瘪却胡子刮得溜净的皱皮脸。

我怔住了。这么说,他马到成功了。

说实话,我的主意自以为是很高明的,但却并不认为它是准能奏效的。一个十五岁少女的贞操是神圣的。尤其在封建落后的农村,她的清白与否,足以主宰一个女性的终身命运,她的重要性或曰价值,甚至远胜于他们的生命。何况那是一个被强行阉割了自己“生命”的少女,要他或家人宽恕并站到他们的敌害者一边,简直是难以置信的——虽然我们拟定了种种应付的办法,我仍然为老头此行捏着把汗,我甚至相信老头很可能被揍得鼻青面肿,甚至一命呜呼……

想不到他竟……

金钱呵,我又一次领教了你的无尚魔力!

“成了?”我多此一举地问,用以掩饰自己的惊讶(其间或许还包含着一种突然生出来的莫名其妙的嫌恶和失望之感)。

“成了成了!可是,你想不到的,绝对想不到的……”

老头整个变了一个人。良好的精神状态使他年轻了十岁,在他滔滔不绝地向我叙述此行的经过时,我从他异常亢奋的嗓音和频频挥动的手势上,陡然又发现了艾子的影子。“有其父必有其子”,反过来,有其子不也必有其父吗?我暗自感叹起来。

“哎呀,那地方那个落后啊,你绝对没法想象。也难怪,要不然怎么肯把一个小丫头送出来谋生呢?那真是遍地黄土岗,满眼破草棚;手扶拖拉机看不到几部。从乡里到村里,我在一座乱石头山里转了半天,天快黑了才摸到村口。可我却害怕起来,腿都抖了,怎么也不敢打问她家,还是一个好心的老头来问了我,我谎说是她家亲戚,硬着头皮跟他去了她家……

“艾子这小子,真是命大呵,碰上个极其老实厚道的人家。那姑娘刚巧在门口摆弄一堆萝卜,她认得我,一扭头就钻进了草棚,再也没露面。紧跟着,她的爹妈出来了。我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先把几盒糖果点心塞在他们手里,老夫妻俩立即就象什么似的,慌慌乱乱的,直把我往屋里让……”

老头唠叨个没完了,我耐不住,就不客气地打断他话头:“刚才你说我想不到的,是指什么?”

“钱!”

“钱?!”

“对!我们谈妥了,因为不便和我同行,他们答应明天由她爹带她来省城,去法院收回控告,就说是艾子态度粗鲁了些,动手动脚的是有的,但没成事,那女孩一时生气,把事情说重了……唉,还是乡下好心人多呵,现在在城里,你上哪儿去找这样好心的人哟!你猜猜,他们收了我多少钱?”

我原以为,他大概狠出了点血,经他这么一说,倒不敢往高里估了。我伸出五个指头,想了想,又踡起两个来。

老头微微一怔,复又狡黠地笑了:“你是指千?百?”

“当然是千啦!”

“哈哈!”老头开心得孩子似的:“我就知道你不会往小里想。告诉你——百!”

“百?三百?”

我目瞪口呆。三百块!三百块是个什么概念?三条外烟?十分之一只彩电?两条厨腿?某些个体户一天的赚头?——这就是一个豆蔻少女的尊严(或曰生命)的价值?

或者说,三百块就可以把一条无法无天,本已不可能用金钱买得的生命给买了回来?

“你,未免太过份了吧?”一股无名之火突然从丹田之中猛撺上来。我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慨,大叫起来:“如果这是真的,你就不觉得这太不公平,也太不道德了……”

“嗨!这不能怪我呀,你想想,我要是一下子给得太多,不是太露骨了吗?我就想先给个三百块试试看,哪想到,要不是我再三恳求,他们连三百块也不敢收!后来总算收下了,却简直象受了我什么恩似的,又抓鸡,又逮鸭的,非要还我点情。我懂得他们的心思,就说,这些东西城里不稀罕,刚才看见门口有水嫩的萝卜,我就带点这个回去尝尝鲜吧……”

“你相信吗?”老头也叹息起来:“在现在这种年头了,他们的人均年收入还不到两百块……”

我愕然了,同时也恍然大悟了。是呵,三百块,从我们的价值观来看,的确太不起眼了。但从一个如此贫穷闭塞的乡村人的眼光来看,也许比我们眼里的三千块,三万块还金贵呢。更主要的是,作为一个几乎不可能受到任何人馈赠与尊重的乡村贫民,这三百块对他们所具有的特殊的精神价值,也是别人难以估量的呵……

老头走时,又给我留下条“健牌”,“事成后……”他的神情已不象来时那样轻松,似乎也被某种难以理清的思绪缠绕住了。我倒又隐隐地同情起他来。

我拉开抽屉,那天得到的两条洋烟还没抽完——三条烟,差不多也是三百块。这,莫非就是我的价值么?嗨,别胡思乱想了……

钱,是无法衡量人的价值的……我喃喃地嘟哝着,抽出支烟,点了起来。

故事本该结束了。然而,有个至关紧要的问题必须说明一下:我的妙计最终并没能挽救艾子的命运。我们都没有知道:在受害者即那个少女(她也并不懂得这有何意义)去派出所报案的当天,法医已对她作过必要的检查,从她身上验出了遭受暴力的痕迹,更重要的是,从她的阴道中,检出了艾子的精液——铁证如山,即便她收回原告,也已无济于事。近期,检察院作为公诉人,已正式立案。不久,法院将正式开庭审理此案。宣判在即。

不过我想,这结局和我的故事并不是一回事,你说呢?

1988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