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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放牛

桂儿爸桂儿妈终于横下一条心,要拼个鱼死网破,摸黑到镇里求梅所长替他俩做主、替他俩拿主意。

说完话,弄清来龙去脉已是下半夜了。

梅所长唤醒指导员商量完天就亮了。

梅所长的老婆见天亮就叹气,她肯定在想若是昨天白天卵巢开始排卵,这次怀孕的良机就算被破坏了。

梅所长却很兴奋,从办公室回屋后,他问桂儿爸:“你觉得那股香味是麝香吗?”

桂儿爸说:“解放初老灰曾好几次打到了香獐,剜下的肚脐就是这股香味。”

梅所长说:“可这多年没听说大别山里还有香獐呀?”

桂儿爸说:“不说大别山方圆千里,就是天堂寨那深的山沟、那密的树林,不管什么野兽躲起来谁还能找得着?”

梅所长就说他们初步推测,大胖偶尔打着了一只香獐,回镇时被打猎的老灰察觉。那香味他最清楚不过一入鼻孔便知。老灰一怕从此丢了最佳猎手的称号,二贪如今麝香奇贵黑市上比黄金还能叫价。于是便图财害命,并株连桂儿、嫁祸于桂儿爸桂儿妈。他叫桂儿爸桂儿妈就住在自己家里,他马上赶早班车到县城去找那与打猎的老灰一道去广州的人。顺便调查一下程***的儿子细福儿有没有到过县城。

外出出奇的顺利,那人说打猎的老灰去广州确实是卖麝香,准确说是换,因为买主付款中的大部分是用走私烟替代,那烟似乎是缅泰金三角地区产的。回家时,在车站候车的间隙,与一个茯苓贩子闲聊,顺口问那贩子在乡下收获茯苓时,是否见到一个精瘦的8岁左右的小孩。那贩子说没见过,但昨天上午就看见一个叫细福儿的男孩,独自往天堂峰走去,因为他在贩茯苓之前做过鞭炮生意,所以认得程***一家人。

然而,家里却乱了套。桂儿爸桂儿妈竟在梅所长屋里双双自尽了。

梅所长的老婆一边哭,一边破口大骂,骂这两个老东西,临死了还想着怎么害人,一边将屋里家具往外搬,说再也不住这霉气房子了,派出所倒腾不出房子,就是到外面去租也在所不惜。一见到梅所长,她更呼天抢地了。

“我说好人做不得,你偏不信,偏留他们住家里,这下可好,你愿不愿意都得给这老东西送终了。”

老婆这么一叫,梅所长就知道桂儿爸桂儿妈的死与自己无关,若有关联老婆就没有这么狠这么泼。

西河镇上的人虽然都知道这点,可因为梅所长曾抓过或关过他们的亲戚六眷,这时多少都有点乐意看这热闹得再热闹些。

桂儿爸桂儿妈的死全因桂儿。

而这死的念头在心中犹豫了好久,终因挂念桂儿才没早些时做成那事。

桂儿是他俩的心尖肉。

桂儿替他俩争了光。

桂儿又为他俩丢了脸。

那年桂儿高中刚毕业,大学考不上,桂儿爸便与桂儿妈商量,打算喂两头猪,等猪长大后卖了钱,替桂儿买台缝纫机,再拜师学裁缝。赶上镇供销社搞改革,张榜广纳人才。应试的成百上千,最后除了领导写条子照顾的人,真正无关系凭本事进供销社的就桂儿一人。

干了几个月售货员后,桂儿被提拔当了柜长。当柜长的当天,梅所长的儿子阿波罗羞红着脸在店堂里磨蹭了半天,突然冒失地问她有没有蓝吉列。桂儿不知道什么是蓝吉列,直到阿波罗颤动的手指在嘴唇上方比划一阵,才明白他是在问一种剃须刀片。桂儿扫了一眼那长着些髭毛的男孩子的嘴唇,以为阿波罗是替父亲梅所长买就推荐另一种。谁知阿波罗竟扭头就走了。几天后听说阿波罗当兵去了,桂儿脱口说道他还是个大男孩呢。好久以后,桂儿爸桂儿妈哭着将大胖临死前拿出的、说是阿波罗临死前寄回的、托他转交桂儿的蓝吉列剃须刀片转交给桂儿。又过了好久,桂儿在阿波罗的奶奶的梳妆匣里偷阿波罗的抚恤金时,发现另一只写了字的蓝吉列剃须刀片,这样,桂儿才明白阿波罗小小年纪就爱上了自己,要买刀片是假托,其实是在说他已经长大成人了。

这时才明白实在太晚了。一切都已无可挽回了。

在大胖突然长成西河镇人的制高点时,桂儿与他相爱了。至于大胖不愿当兵,大胖爸大胖妈确实错怪了桂儿。当时大胖问桂儿,去不去当兵呢?桂儿回答说,去也行,不去也可以。后来大胖决定让自己患色盲。

大胖决定让自己患色盲时,桂儿在当柜长。

当柜长的桂儿决定向大多数改革者学习,偷偷地将商店的钱挪出几千元,让大胖去县城里开回一辆拖拉机。这事被发觉后,供销社主任常常深夜敲开桂儿的房门,找桂儿做思想教育工作,前后近一个月,直到脸上挨了桂儿的一记耳光才结束。这时,大胖已将这钱还清。桂儿也被宣布撤消柜长职务。

那天,大胖将最后一笔借款还给桂儿时,庄严地对桂儿说:下一步,我要为你挣回一座商店,那商店的房子要盖得比供销社的破瓦房好十倍,把全镇的生意都抢过来,活活气死那狗日的供销社主任。供销社主任挨了一耳光的事,桂儿没对大胖讲,女人心眼细,她怕大胖怀疑自己的忠贞反认为真的做成了那事。若对大胖讲了,就不是说活活气死而肯定要活活揍死那狗日的供销社主任了。

那天,桂儿终于将上山打猎消火解闷的大胖盼回来了。说实在话,对于大胖因猎犬事件而被梅所长设计,诱进拘留室关了一天一夜,多少有点幸灾乐祸,她气大胖太爱猎犬了,也气大胖开上拖拉机赚的钱多了以后,常对自己来点不客气。更气的是大胖不该让兽医将阉下来的狗卵子拿走了,却又不好意思对大胖说明白,只有一连串地说他苕过了心,傻透了顶。那东西虽是男人吃的,沾光的却是女人。桂儿气就气在这里。

凭良心讲,桂儿只挨了大胖两次不客气。大胖钱赚多了,外面跑的时间多了,桂儿就不放心了,而后时常见到那豪华拖拉机驾驶室坐着面熟或陌生的女人,桂儿就更不放心了。有一天大胖带着一股浓重的化妆品味回镇时,桂儿终于在恼着脸不理大胖一阵后开口说,大胖你要当心点,别和不三不四的女人来往!你要不要脸,你爸你妈要不要脸我不管,但我要脸!大胖顿时怒发冲冠,还未洗净的巴掌一扬,桂儿脸上就留下五条乌黑的爪印。大胖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几样化妆品扔到桂儿床上,一边骂道:你这臭婊子,老子好心为你买东西,到头来反挨你的骂。

别看桂儿当时闹得凶,事实上每次都是白白挨骂、白白挨揍。特别是第二次骂她是臭婊子时,桂儿连嘴也没还,流着泪忍看采茶戏班子从《赐福》转而唱《还魂》。

事后十里八里的人都说这是天意,没有唱成《赐福》中祝愿大胖与桂儿的那两节,是因为这两人命苦无比无福无赐。诸如此类,如此类推,大胖骂桂儿是臭婊子也是冥冥之神的指使了。所以西河镇人格外看重会骂人的人。

第二次被骂作臭婊子后,桂儿不像桂儿爸桂儿妈恨怨怨怒气冲天地走人,她非常识礼地道过别,又脉脉含情地对麻木不仁了的大胖说声大胖,我回商店上班去了,这才转身去撵走了老远的桂儿爸桂儿妈。

作为最后一次回报,大胖死前曾对桂儿说他搞到了一只麝香必须早点出手,时间一长恐怕坏了,他想如果县城里找不到合适的买主,就将拖拉机停在县城,自己搭车去黄石;黄石不行,就去武汉;武汉不行,就去广州。那意思很明白,就是非得分别一段时间,想亲热一回。于是桂儿便将大胖引到柜台后面的货库里,大胖不但像以前一样双手在她胸前使劲揉着,并且第一次将手经由裤带向下摸去。

桂儿魂飘魄荡,呆坐在那里想男女间迟早要过那一关,下一次时是不是答应大胖关于爱情的那个至高无上的要求算了。

主意尚未拿定,满镇子就在惊呼。大胖没去成县城,没去成黄石,没去成武汉,没去成广州,刚一出镇就翻车了,三魂七魄不知是去丰都鬼城,还是到蓬莱仙岛?

人死如灯灭。

说灰心又没灰心。哭了几天几夜,其间常有人来劝,说死人要死,活人要活,死归死,活归活,什么都要想开些。慢慢地,桂儿真的想开些了,再走进柜台时,职业微笑里夹杂着几缕悲哀,那种美姿娇态更叫男人们心火撩动。大胖一死,桂儿也似成了无主的紧俏货,媒人去找桂儿爸桂儿妈、红娘敲窗叩门想要进屋聊聊,这些她都有办法——不理睬便就罢了。但有难对付的,独自走在路上时,突然跳出一个似曾相识的男青年,涨红着脸说快板书般地拦住她说:桂儿我爱你海枯石烂不变心白头到老一样请你答应我吧。桂儿不敢不理睬,她怕逼急了男人们会运用他们的优势而滥施强暴。只好与人搭讪,一搭上就没完没了。更难对付的还是打猎的老灰。从大胖死后打猎的老灰第一次出现在店堂时起,到变成疯女之前夕,桂儿完成了与梅所长集半生经历所得结论同样的结论:打猎的老灰是西河镇天字第一号恶人。

那天打猎的老灰出现在店堂里时,并不像别人想赏赏桂儿之美,却借口要买某件紧俏商品缠着大说小说要桂儿方便方便开开后门。问打猎的老灰买不买货时,他毅然地摇了摇头,却不走,并从这天开始,经常老半天、老半天地上店里来盯桂儿,又从不开口说句话,只是时常迅雷闪电般掠过一股异乎寻常的笑意。这笑桂儿只碰见过一次,仅此一次,桂儿就毛骨悚然了好几天。

就是见到这笑的第二天,打猎的老灰又来店堂时,径直走到桂儿对面,突然开口问:

“你爸你妈来了没有?”

“你爸你妈来了没有?”

“你爸你妈来了没有?”

一连三天原模原样地问这原话,将桂儿弄糊涂了,糊涂过后心又猛跳一阵。当时桂儿还不认为这是害怕是恐惧是惊慌,到第四天上西河镇全都震颤了时,害怕恐惧惊慌已远不能表达出桂儿心境了。

当时,打猎的老灰阴冷着脸走进店堂。

“你爸你妈来了没有?怎么搞的大人大事说话不算话,非让我先开这个口那我就开。你今天就去办公室将这差事辞了,然后收拾东西回家,好好准备准备,初八里花轿来抬。”

“花轿抬什么?”桂儿问。

“抬你呀!”打猎的老灰回答。

“狗屁!你抬老母猪去。”桂儿说。

“当心我掌你的嘴巴!”打猎的老灰说。

“你敢!”桂儿说。

“咋不敢,公公打儿媳妇,谁还管得着么!”打猎的老灰说。

就是这话让西河镇震颤了。

震颤乍起,桂儿爸桂儿妈终于面如死灰步履维艰地走到桂儿面前。后来又跪在桂儿面前,一人拿着一包老鼠药,说女儿你不答应我们就先死了罢,免得到时死得五脏开花。

桂儿竟答应了,不答应又如何呢?

供销社主任却不答应,像是蒙受天大委屈望着来辞职的桂儿,眼眶都红了,柔情万种地叫了几声桂儿,却说道你不能辞职,你一辞职不就意味我上任搞的改革失败了!桂儿还是走了。供销社主任说你什么时间决定再回来都欢迎。接下来低语一句:我正和老婆闹离婚。接下来又高呼一声:店里离不开你呀!

都在叹息,最叹息的是阿波罗的奶奶,结婚后回娘家时,阿波罗的奶奶拉着桂儿说,你这样陪着苕男人守活寡,还不如趁早离婚替我的阿波罗守寡,这样还能落个好名声。这老奶奶至死也想不通邻居家怎么肯将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

苕男人不知怎么竟知道干那事,想必是打猎的老灰教的。新婚之夜,桂儿听到那傻大苕像是在打猎的老灰屋里接受再教育,一阵哼哧哼哧声后,就熊一样冲进来,铁钳般的手哗地撕开了桂儿的衣服。当时桂儿正苦闷地用指甲刮着梳子齿尖,斗不过傻大苕了时,桂儿将梳子向那光溜溜的下身捣去。那傻大苕一声惨叫,滚下床后,就向外屋逃去,一边跑一边叫:爸,爸喂,她那东西长了牙齿,咬了我的雀雀。而往后,傻大苕每晚被打猎的老灰揍得嗷嗷叫也不敢进桂儿房里。再往后,深更半夜桂儿听到有小刀拨门闩的声音,就起床操起一张板凳,照准从门缝里挤进来的人影,劈头劈脑死命一下。肉嘣嘣地一响,桂儿跟着一诈唬:捉贼呀!倒在地上的人却挣扎着抬起上身说,别叫,桂儿,是我。桂儿说,我偏叫,你这老不要脸的。地上的人说,我老不要脸,你少也不要脸吗?桂儿一愣虽不再叫,却狠狠踹了几脚,然后打开大门要回家去。刚走几步又转回身,进屋翻箱倒柜,连倒在地上的打猎的老灰的口袋都搜遍了,待到回家后细数,这般只差掘地三尺地找寻,总共只获得七元一角三分钱。

这么点钱恼了桂儿。

这么点钱苦了打猎的老灰。

那一板凳比让豹子扑住一回差不多,上卫生院看病就说是让豹子扑住了,一帖膏药刚好要七元一角三分。因平日豹骨什么的不肯卖给卫生院,并且在卫生院的人确信镇上弥漫的异香就是麝香,说你老灰不肯将麝香卖给我们最低也要让我们见识见识呀,打猎的老灰还是坚决地否决了。所以这时卫生院里哪怕平日里尝过他猎回的野味的人,也不肯将药赊给他。打猎的老灰想去山上石岩拔些刀割药草回来,自己给自己治治罢了,但和豹子一样凶的板凳让他两个月上不了山,只好躺在屋里干熬。

干熬的日子中,听说桂儿偷了梅所长家的抚恤金和一个做斋的道士私奔了。打猎的老灰不但不生气,反而大喜过望,天天晚上给桂儿留着门。

私奔之前偷钱,偷钱是为了私奔。没料到那道士不是人,跑到安徽苏家埠的头一天晚上就将那八百元抚恤金在赌场上输去了七百五。剩下五十元道士赌咒起誓说能用它将老本赚回来。结果,又输了七百五,只好将桂儿让给赢家一个月。那赢家倒还讲义气,只半个月就放了人,桂儿走时还得了他二十元路费。

经过这一轮回,桂儿对人对自己算是看透了八成,看不透的另两成是因为有阿波罗。阿波罗的奶奶死后那天早上,桂儿趁乱将梳妆匣里的抚恤金偷走了。跑老远觉得安全了时,才发现那钱包中也有一只蓝吉列剃须刀片。这时桂儿正想跑得更远,离幸福更近,不可能发现刀片包装纸里面写着:亲爱的桂儿,你能理解我为什么不叫你桂儿姐了么?阿波罗从来就不在乎长辈的训斥,只肯叫桂儿姐,而不肯按辈份叫桂儿姨。桂儿更不可能知道,这是阿波罗要父亲转给桂儿的那只蓝吉列,梅所长见桂儿已和大胖订了亲,后来又嫁给打猎的老灰的苕儿子,便要扔掉,阿波罗的奶奶知道后要了去好生留下。还是被紧锁在苏家埠那赢家的房里时,桂儿见蓝吉列上的那个男人长得确实可以,打开细看时才发现阿波罗的遗言。

这时已是生死两茫茫。桂儿哭无泪,诉无音,欲问谁主沉浮?赢家昨晚手气特好,回家来便宽大释放了她。

但梅所长会宽大她吗?

不会的!打猎的老灰对桂儿说,你别指望太阳会从西边出来。

桂儿想拿上夏天的衣服就走,半夜里摸进西河镇,手一碰打猎的老灰的家门,那门竟无声无息地开了。桂儿不开灯不吭气径向自己房里摸去,还没摸着箱子却先摸到一个人。那人一伸手便将桂儿搂住,接着便往床上拖去,一边拖一边警告:桂儿,你别叫唤,梅所长正四处捉拿你。只要你依了我这次,我会叫他们永远也捉不住你的。天堂寨上有一个仙洞……桂儿知道这是打猎的老灰,一边听着那话,身子便在一截截地麻木。随后一动不动地听凭打猎的老灰饿狼一样折腾。

饿狼一样折腾得有些疲惫时,打猎的老灰爬起来点了一支烟,并问桂儿抽不抽。桂儿不语,烟递过来时却伸手接住。燃着的火柴点了烟后,打猎的老灰小心地摆着照看着桂儿光洁滑腻的身子,以后便禁不住将半盒火柴一根接一根地划下去,照下去。不时有烧红的火柴梗掉在桂儿的肚脐附近,掉一次打猎的老灰就哆嗦一次,桂儿却石像般从无反应。

“这烟你多抽几支就知道它的妙处。”

“你可别怪我,桂儿,其实就是我要娶你,我们家族不能断根啦!”

“别以为我年老了,床上的事,年轻人也不及我功夫过硬。”

打猎的老灰边说边又替桂儿点上第三支烟。桂儿吸了几口,火柴照映中,她眼中突然邪光一迸,浑身打着抖,急切地叫:

“来呀!老杂种!再上来呀!”

这一次打猎的老灰想将桂儿永远搂在怀抱里的企图,几乎成了事实。终没成为事实是因为,打猎的老灰重新扑倒桂儿疯狂发泄一通欲火之后,竟分不开了。分不开时,才觉得那企图变成事实并不是美事。打猎的老灰各方捣弄都无济于事,最后只恨床上手能够着地方怎么没有把剪子或菜刀,若有他便会抛开传宗接代之忧,一刀下去分开两人了事。

天亮后,傻大苕起床发现父亲和儿媳妇叠成一座肉堆,就站在门口傻笑,笑了一早晨仍没停歇,这才引起邻居的怀疑,进屋一看,禁不住发了哧笑,转身出门,七忍八忍没忍住,终于对别人喊了一句:

“狗连筋啰!快去看啰!”

当半爿镇子的人来看过之后,有人说了句:这样不行,再不分开,两人都会死的。最先发觉此事的那位邻居,后天要给自己做60大寿,不愿打猎的老灰在这时死去,就去公共厕所上下了一扇门板,找来终日蜷宿街头的几位乞丐再吆喝上那傻大苕,浩浩荡荡地将赤裸裸无遮无盖的一对男女送往卫生院。门诊部的医生见了忙捂着嘴笑,口称没见过这号病要请人会诊,转身满院吆喝人来看稀奇。就连平日古板至极的院长也受不了这奇闻的诱惑,默认了门诊医生的恶作剧。直到天将正午,梅所长闻讯要来逮捕桂儿时,门诊医生才将镇里人都说那叫“见花谢”的针剂推进打猎的老灰的屁股里。打猎的老灰爬起来狼一样扑向他的邻居,邻居尚无反应时,他已扯下邻居的上衣往腰上一围,一溜烟地跑回家,跟着一溜烟地跑上天堂寨了。

只苦了桂儿,死了一样一动不曾动过。

梅所长上前厌恶地踢了她一脚。

镇上管厕所的老头要她身下的厕所门板,也上前踢了一脚。

桂儿仍没动静。

于是门诊医生也给桂儿打了一针,镇里人管这针叫“还阳针”,说还阳,就还阳,桂儿眼皮一眨,眼珠就骨碌地动起来。

梅所长情不自禁地一抖手中的手铐,桂儿眼再眨了几下,突然爬起来撅着在门板上压乌了的屁股,跪在梅所长面前说:

“阿波罗,我偷了你的性命钱,没什么还你了,我给你做媳妇吧!”

桂儿就这么疯了。

满镇上人冲着梅所长笑了。

梅所长哭笑不得回家后想想本是可笑但随之却和老婆抱头痛哭了。

疯了以后,桂儿便不爱穿衣服,三天两头赤身裸体地出没在西河上下。梅所长出去调查的那天,桂儿又赤身裸体地躺在西河镇窄窄的街道旁,抱着派出所那条母狗生下的小狗,温柔地将自己的奶头塞到狗嘴里,温柔地说着:孩子快吃奶呀,吃饱了快快长,长大了别入党,像你爸爸老灰当个草头王。老人见了心酸,便哄桂儿穿上衣服,桂儿死活不肯。那老人便吆喝来几个小伙子,掰脚拽手硬要给桂儿穿衣服。桂儿倒伤心地哭喊:老灰快来呀,强盗要杀你的儿子!

梅所长的后窗正对着这一爿窄街,桂儿爸桂儿妈在窗户后看见这样的一幕后,掏出从前没吃的老鼠药,你一粒,我一颗,争着吃了下去。死后还双手抓住窗户,将白茫茫的四只眼睛盯着那爿窄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