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
又是敲门声。
真烦人!一天快过去了,铺在面前的稿纸上才写出了几行字,而敲门者却接待了五六批。采访的,约稿的,取经的,拜师的……有人把这些称为名人的“高级烦恼”。不管你多“高级”,我却忍受不了了。
又敲门了。然而,那声音分明有些迟疑,一声比一声轻,一声比一声缺乏勇气。
一种异样的感情驱使我,我终于起身去开门。
门开了,我愣住了。
是她!
她敲开了我记忆的门,心灵的门。
那年,我在那青一色的小伙子组成的军营里生活了七年,回到了煤矿。尽管这里仍是一个男性的王国,然而却多少能见到几个异性。
她,一位正值芳龄的姑娘向我走近。
向我借书。
向我还书。
借书,还书。还书,借书。
书中夹了一些无称呼、无署名的信。
我不傻。我能体会到那一张张小字条里那个火一样的感情世界。然而,我只能装傻。因为我心里早已有了另一个“她”。
不久,她离开了矿山。到地区卫校学习去了。
一晃两年多过去。
母亲病了,到专区人民医院就诊。没有门路,住不进院。我们投宿城南一家小旅社。
母亲病情很重,我每天背她到医院看门诊。看到的是一件件白大褂,一张张生面孔。一天,一位年轻的女医生,一张热情的、好看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是你!”
“我在这里实习。再有几个月,就要毕业了。”
是她,那个在书中夹小纸条的姑娘。
从此,我不用再背母亲往返医院了。她每天来旅社给母亲看病,打针喂药,从旅社到医院,从医院到旅社。然而,过去的事情,她从未提起过,像是早已忘却了。
我常常对着她身上的白大褂发呆。她的心灵,像她的衣服一样洁净呵!
屋漏偏逢连夜雨。
母亲刚刚故去,妻子又病了。孩子生下来才七天,她患了乳腺炎,左乳切开排脓,右乳又切开排脓。恰在此时,上级文化部门要抽我去完成一项写作任务。我犹豫着,病中的妻子怎么办?
“你去吧。”妻说。
“你去吧。”
又一个声音出现在我身后,是她。她从卫校毕业了,回到矿山卫生院工作。
“每天,我到家里来为她看病、打针。”声音怯怯的,却不容争辩。
你敬重我的母亲,这好理解;你关照我的妻子,这实在……你有着多么宽广的胸怀呵!
我的眼睛潮润了。
“请进呀!”
我连忙热情地说。敲门声带来的烦恼烟消云散。
她没有马上进屋,扭过头去,直往楼梯下看。
“请快进来呀!”
“还有一个人。”她轻轻地说。“看我敲了两次门,门没开,又下楼去了。”
“谁?”
“还有谁?”
我明白了:“你爱人?”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们坐到了小小的客厅里。
一时无话,谁也没有开口。没有说借书、还书的事,没有说为我母亲看病的事,没有说上门为我妻子打针的事……
一阵充实的、丰富的沉默后,她说:“没什么事。我到省城出差,顺便寻上门来,看看你。”
我本应说声:“谢谢!”可我没有说。我觉得这客套的话对她的真诚来说是多余的。
她走了。
然而,她那敲门声,那迟疑的、怯怯的敲门声,却长久地撞击着我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