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案头的这部洋洋30余万言的随笔集《人生悟语》，我为作者蔡多文将军的博学多才而深感叹服。老实说，我很久未曾读过这样酣畅淋漓的文字了。掩卷之后，耐不住有一种要写点什么的情感冲动，但侯一提笔，不禁又有几分怅然。这该是怎样的一种文体呢？说它是理论它又不全是理论，说它是散文又不完全是散文，说它是杂文也不能全说是杂文。但略作凝思，它的确既有理论文章的严谨和缜密，又有散文的隽永和洒脱，同时还有杂文的犀利和睿智。举凡古今中外、文史经哲，作者都信手拈来，为己所用，且恰到好处。笔锋所至，常常给人发自内心的顿悟和感动。

其实仔细想想，作者信笔所写，无拘无束，于读者有补，对社会有益，又何必在乎它是怎样的一种文体呢？所谓文体，原本就是后人给予某种写法的一种限定，将不同文章的不同写法区别开来，以有利于人们写作时把握。但也毋庸讳言，这种限定如果过于死板或过于僵硬，便会禁锢作者自由想像和发挥的空间。试想一下，如果当年司马迁写《史记》时，老是拘泥于用什么样的体裁来记述此前数千年的历史，那是决然产生不了《史记》这样的皇皇巨著的，更不会有后来鲁迅对《史记》是“无韵之离骚，史家之绝唱”的经典评价。同样，今天的于丹和易中天们，如果用“学院式”的传统方式去讲述《论语》和《三国》，他们的著述能创造中国学者教授理论著作印数的奇迹吗？恐怕不能。自然，对于丹、易中天等教授们的讲史方法有褒有贬，评说不一，这是另一个话题。但无论怎么说，由这几位大学教授开创的关于经典的解读方式，的的确确把当今中国民众学习国学的热情推向了一个新高度。

之所以把话题扯到这儿，是因为在阅读多文将军的《人生悟语》时，产生的是与阅读于丹、易中天文章时相同或相近的心理感受。作者把关于人生的诸多感受，以明白晓畅循循善诱的方式娓娓道来，启人心智，发人深思，让读者觉得入耳入心。在我看来，它很像一部当代中国版的《歌德谈话录》。谈到人生观、世界观，人们常常把它与空泛的大道理联系起来，因为长久以来，不论是课堂还是书本，谈及这个话题，往往流于空泛的议论，流于堆砌政治术语和标语口号的老套路，缺乏的是教育者与被教育者心灵沟通和思想交流，因之也常常遭到读者的排斥。蔡多文将军的《人生悟语》却能够力戒这种弊端，他把那些“大道理”揉碎掰开，以讲故事、说格言、话人生的方式，与读者作心与心的交流，让读者在阅读中慢慢品味，细细琢磨，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作者所张扬的正确的道德观和价值观。诸如《人生交响乐》、《军人的家国情怀》、《人生难舍是乡情》等诸多篇章中，作者主动地把自己摆进去，谈的都是自己的人生经历和生命体验，即使那些高深的人生哲理，在作者循循善诱、由表及里的叙述中，也让人觉得言真意切。又如在《常唱常新的那首歌》、《厚养薄葬乃真孝道》、《珍爱生命》、《漫说和谐》等篇章中，作者讲述的是同志情、战友情、儿女情、父母情，这些自从孩提时代都接触的传统美德，作者却用最简洁的语言和最生动的故事，讲出一番让人感动甚至为之落泪的新意来。少者对长者、后辈对前辈、儿女对父母的感恩与尊重，作者把这样一些传统美德与报效祖国、为祖国甘于牺牲奉献的“大德”联系起来，作者认为人生能够做到这一点，是一种境界的升华。

在人的生命经历中，许多事情你如果缺乏亲身体验，缺乏实践历练，如果仅靠书本所读，是决然悟不出其中深刻道理的。在《人生悟语》中，作者讲述了大量的如何交友、处世，如何对待顺境逆境，如何处理事业、同志间的诸多矛盾，等等，作者依据的不是通常书本上讲述的那些听惯了的大道理，而是揉进了个人的生命体验，是自己的人生经验总结。他把自己的人生体验无保留地以心灵道白的形式呈现给读者，既是智者之为，也是真心地与广大读者交真诚的朋友。在我看来，作者虽身为带兵的将军，但他的的确确是放下了身段，以一个职业政治工作者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来与广大读者坦诚相见，来为我们这个社会作心理把脉，以使读者对社会对个人都有一个清醒的认识。所以，作者虽然把这本书命为个人的《人生悟语》，实际上在我看来，这何尝不是一部写给21世纪初的中国当代读者的《醒世恒言》呢？在书中，作者博古通今，援引古今中外的经典故事，让人读之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之悟。许许多多的故事，虽似曾读过、听过，但在这里作者把它与做人的道理有机地联系起来，给人的是一种全新感受，让人过目不忘、印象深刻，从而在更新的层面和更高的境界上使自己的认识上升了一个新的高度。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在当今这个浮躁、诱惑、干扰颇多的市场经济社会，能沉下心来思考些问题，然后又能把所思所想所感所悟变作文字写成文章，是要有些恒心耐心和心理定力的。在我看来，这首先要有一种责任，其次要有文学的历练和修养。蔡多文将军的军旅生涯，是以做政治工作为主要经历的，作为一名将军，他认为有必要把自己几十年政治工作的体验诉诸笔端，以文学的形式让读者阅读，这是更广泛层面的思想政治工作，也可以说是一个政治工作者的更高的责任。他的工作对象不仅仅是自己任职的那些部队，扩而广之，那是整个社会。把社会读者当作自己政治工作的平台，足见一个政治工作干部特别是一个政治工作领导干部崇高的使命感和责任心。

还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蔡多文将军具有较为深厚的文学修养。这种修养，源于对待功名利禄的超然胸怀，源于他大彻大悟的淡泊宁静，源于他对高品位人生的不懈追求。这些年来，处在领导干部位置，工作本来就十分繁忙，各类应酬也是不少，但蔡多文将军巧妙应对，把能挤的时间都花在了读书写作上。我与他早在20世纪80年代就相识，那时我在报社编辑部做编辑，他在广西陆军学院任职，每有作品赐来，我们常有书信讨论。但直到1997年他所在的部队赴香港接受驻防勤务，在深圳的一次欢送仪式上我们才首次相见。也是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他已衔至将军，是首批进驻香港部队的副政委。此前我们交往虽不少，却从未了解对方的官位衔级，而是情同知己地谈文学、论文字，可见那时人际关系的单纯朴实。由那时我才真正知道，蔡多文将军许多年间始终笔耕不辍，屡屡有作品见于报端。在许多年间，他几乎每年都有一部散文集问世。如今，已有《掩卷遐思》、《游目抒怀》、《香江情韵》、《乡情如歌》等种类题材的散文集多卷。这些作品，不仅在全国全军的一些重大评奖活动中备受推崇，而且拥有广泛的读者群体。别说一个身居要职的领导干部，用的是业余时间写作，即使那些专职从事文学创作的职业作家，如此大的写作量怕也是很难完成的。由此足见蔡多文将军做学问的刻苦和执著。当然，能写文章与把文章写出风格来，还是两种不同的境界。多文将军的散文作品之所以受到社会的推崇和嘉勉，关键在于他的作品形成自身风格，他以情感人，以情动人，不追慕辞章的华丽，在质朴叙述中显见其对美的追求。正因为他用文学的语言说实话、叙真情、讲实事，读者评价他的散文作品不矫揉、不做作，读之常常给人以心灵的共鸣。无论是他写故乡情怀的《乡情如歌》，还是如实记录香港回归感受的《香江情韵》，抑或是他寄情山水的《游目抒怀》，无不以隽永而雅致的文学语言娓娓道来，是情感的一种自然流泻。他的这种质朴清秀、酣畅隽永的风格，也渐渐形成了他自己的写作特色。质朴是一种美，且是一种大美。我敢说，在与多文将军同级别的将军作家中，乃至在如今职业军旅作家的行列，他的作品都是上乘之作。铁马金戈的军旅生活，给军人以独特的文学情韵。但能把这种情韵非常自然地诉诸于文字的，还要有实实在在的功夫，多文将军是下了实实在在的功夫的，我们没有理由不为他的成就表示祝贺。

这部《人生悟语》，虽是谈励志、讲人生的，但它延续的风格依然是多文将军的散文写作特色。不同的是，这部书更为深入到人的心灵世界，扫描了这个世界的山山水水之后，作出自己的情感判断。这个判断于读者来说，将有助于在迷雾中拨见一缕阳光，有助于在徬徨中寻见一方前行的路标，有助于在风浪袭来时看准方向、站稳脚跟；于作者来说，是尽了一个“人类灵魂工程师”的光荣使命，为这个纷乱浮躁的社会做了一件心理疏导的工作，为迷惘中的人生开出了一剂诊疗的药方。我们在诚挚地感谢作者为社会作出的奉献时，也期待着他为我们提供更多的优美华章，用他的文学人生烛照更多的读者心灵。

（原载于2009年11月7日《解放军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