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沉，漆色拢住了整个大地，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在窗外，听得林奚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来了。”

谢承祗轻声说了一声，安抚了一下林奚渺，才站了起来：“我出去看看，师姐你就在这里别乱走。”

看见林奚渺点了点头，他才放心地往外面走。

外面没有一点儿光亮，既然沦为了一座死镇，自然是无人点蜡烛的，他一眼看去，只瞧见漫无目的游行似的黑影，一时之间竟像是黑夜白昼倒转的集市。

倒也有些不像集市的。没有极富有人气儿的寒暄，没有来往热切的叫卖声，没有添彩的虫鸣鸟叫，静默之中的游行带了十分的瘆人。

“他们看起来没有什么规律，但是你仔细看看。”

邬文跟在谢承祗的身后，他把声音压得极低，指着那群活人尸。

活人尸们腰背并不挺拔，看似漫无目的地行走，却好像都是在来回重复走着一条路线。

谢承祗也是头一回看见这种情况，思及邬文是苗疆人，多少懂一些，便问道：“你可知道活人尸什么时候会攻击人？”

邬文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同他师兄一起来的时候，在客栈里，那群活人尸是突然蜂拥而至，根本来不及多想什么。

而在前几天的客栈里，没有人看见那个活人尸是怎么咬死另一个人的。

谢承祗放轻了步伐，拉着邬文退回到房间里面，谨慎地将门窗都关严实了。

见他们回来，林奚渺赶紧问：“外面怎么样了？”

谢承祗神色有些凝重：“都是活人尸。”

林奚渺咽了一口口水。

这活人尸的力量她见过，一个都让人难以招架，遑论一群。

谢承祗拍了拍她的头，林奚渺毫不客气地将他手一拍，佯怒道：“你做什么？”

他收回自己的手，也不恼怒，立刻转移话题似的问道：“师姐，你后来安置的那个人，有没有同你提起过客栈那个活人尸是怎么开始咬人的？”

林奚渺仔细回想一下：“没有，说是似乎突然暴起的。”

书中虽有提过活人尸，却常是语焉不详，多为“某年，村袭，死伤数人”，诸如此类。毕竟活人尸实在不常见，若不是谢承祗多有涉猎，怕也是闻所未闻，更别说有详细了解了。

如今接二连三看见这么多，也不知是有幸还是不幸。

但活人尸总要根据什么来追人，看见、听见、闻见，甚至是跟蛇一样是进行感温。

“我们现在应该干什么？”邬文问，“抓一只回来瞧瞧吗？”

真是直接……谢承祗挑了挑眉：“你有把握吗？”这么一群呢。

邬文摇摇头，认真道：“肯定有落单的。”

不妨一试。

心中怀疑未解，谢承祗便叫邬文去了另一边，自己不由分说地拉着林奚渺，拐进一条小巷子里。

虽说是想要找落单的，但并不那么好找。小镇一共就这么多人，大多数游走在大街上。谢承祗探出头去看，林奚渺贴在他的身后，忽然吸了一下鼻子，问：“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啊？”

闻言，谢承祗也跟着吸了一口气。

一股隐隐的味道不知道从哪里飘了出来，初闻时是幽幽清香，再闻便觉得有些刺鼻，甚至让人有一些晕眩感。

林奚渺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这种不适感愈加强烈，让她莫名有些烦躁。

“别闻。”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她耳边轰然炸开，随即一只手伸出来捂住了林奚渺的口鼻。

谢承祗立即警醒，迅速反手锁在那人的咽喉处，厉声道：“放开她。”

在黑漆漆的小巷子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藏着一个男人，这人毫不挣扎地松开了手，笑道：“哎，我不是坏人。”

林奚渺皱着眉：“你是谁？”

月色隐隐约约打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一个分明的轮廓，眼中带着几分狡黠。

男人语气之中有些无奈，却还是正正经经地回答了：“北地云舟，周文星，不知二位是？”

原来是云舟的人。

林奚渺听说过云舟，云舟坐卧北地，是北地那边数一数二的门派，只是相较中原四大宗派来说还是稍逊一筹，但也是大家族了。

谢承祗与周文星互通了姓名，眼中疑虑尚消，将手收了回来：“周兄方才说什么？”

周文星道：“这味道入鼻有异，不能闻……小心！”

谢承祗一瞬间转身看去，只见一个活人尸不知何时发现了他们，正向他过来。

他下意识将林奚渺的手腕一抓，拉到自己的身后。

“快走！”

周文星将他们两人往后一推，谢承祗却松了松筋骨：“只有一个，打晕它，带回去。”

那只活人尸半分畏惧的模样都不曾露出来，呲着牙就往谢承祗这里跑来。谢承祗抿着嘴，紧握住随身佩剑，冷着脸上前生生接住了活人尸的一击。

活人尸的齿缝之间带着若有若无的腥气，仿佛才刚刚撕扯了生肉。

指甲交上剑锋，发出冷冷的一声响。

周文星却在这个时候将将谢承祗拦住，活人尸正要一击，林奚渺见着不对，迅速拔出佩剑接下，往后退了好几步。

这活人尸的气力果然大得很，林奚渺咬着牙，一口气堵在胸口不肯散开，看来将邬文支开并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小师姐！”

眼见着林奚渺接下一击，谢承祗的脸色跟着一变，随即将周文星一把甩开，跑到林奚渺的身边，慌乱地问：“小师姐有没有受伤？”

周文星并未介意，只抓紧道：“赶紧跑，这一只会引来其他的活人尸！”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了难听的嘶吼声，连带着凌乱的脚步声。

眼前的这一只活人尸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脖子僵硬地扭动了一下，似是正打量着一顿美味的大餐该从哪里下口。

周文星忍不住啐了一口：“我可真是个乌鸦嘴！这边走！”

林奚渺愣了愣，谢承祗将她的手一抓：“跟上我。”随即踏着小轻功往巷子深处跑去。

等林奚渺反应过来得时候，已经甩了那群活人尸好一段距离了。

活人尸不会武功，便是速度如常人，也不及他们这几个习武之人。

谢承祗没敢松懈，紧紧地抓着林奚渺的手，几近是心无旁骛的往前跑去。

她却忍不住想到了一些事情。

是谢承祗小的时候，那时候他才刚刚入门，虽知道些二三轻功，但毕竟轻功是需要日积月累积攒脚力的。

而林奚渺偏是个贪玩的，成天缠着蓟怀旌。有一次蓟怀旌带着她下山玩儿，林奚渺没忘了谢承祗，只是那时候林奚渺还小，虽然没忘了他，但是也是一心往山下跑，忘了谢承祗是个初学的，跟在她和她们大师兄的身后还很吃力得很。

她到了山下转过身喊他，才发现谢承祗一直都没有跟上来。

这才反应过来往回跑，碰到谢承祗的时候，他正咬着牙一脸倔强地往前跑。

林奚渺把谢承祗一拉，力道不轻不重地把他脑壳一敲：“跟不上我们不知道喊一声叫我们等等你啊？”

谢承祗低下头，没说话。

林奚渺当他知错了，语气缓了下来：“下次记得叫我。”

“知道了。”谢承祗低声应了一声，声音听不出情绪，但是林奚渺莫名觉得他似乎是有一些委屈的。

如今谢承祗拉着她的手，带着她跑。

林奚渺的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随即如常，大声地问道：“我们现在去哪儿啊？”

谢承祗脚步稍稍放慢了一些，道：“若是一只活人尸会引来其他的活人尸，看来并不能用武力解决，我们去找邬文，看他上次用的什么东西能不能在一息之间让一只活人尸倒下。”

周文星停下了步子，脸色不变：“活人尸速度不快，短时间应当追不上来。”

他们停在了一个较为偏僻的小巷子深处，一堆蒙尘的杂物，上面还结着断掉的蜘蛛网，却不见有什么猎物，想必也是老旧的了。

谢承祗将林奚渺往里推了推，自己侧过头往巷子外看了一眼：“暂时安全。”

她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又好奇地问道：“方才那股奇怪的味道究竟是什么？”

见林奚渺看着自己，周文星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但是很明确的说，那个味道会使人变得心火郁燥，迷人心智。”

她想了想：“难不成这就是活人尸的来历？”

“不像。”谢承祗道，“准确地说是不够，这种药在江湖上其实很常见，但显然不够制造出这么多活人尸……”他顿了一下，继续说，“这药想必是专门用来对付我们的。”

林奚渺想不通：“你的意思是，这个小镇里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别的人？可这是为什么？”

“原因我现在暂时想不出来。”谢承祗沉思道，“但若是没有，邬文的兄长他们怎么会无缘无故失踪？那个味道想必就是为了激发我们心中的杀意，与活人尸相拼，最后死无全尸罢了。”

周文星忍不住在一旁鼓掌：“谢兄真是好聪慧！”

倒是没人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