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睡得很晚,又是累极,第二日起来的时候已是巳时。
从客栈出来的时候他们只顾着带重要的东西,马匹哪里还顾得上,回镇买马匹,这件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听说死了三个人,林奚渺心里一顿,稍稍打听,才知道她带出来的那个大汉竟也死了。
许是即便伤口不深,却仍是中了毒。林奚渺心中遗憾,却也是无可奈何。
再快马加鞭赶到长林镇已是四日后了。
却在镇门口就停了下来。
林奚渺看着长林镇有些怔住:“这……这绝不是一个……”她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邬文显然也有些震惊:“我和兄长上次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眼前的长林镇同她听说的是判若两镇,哪有别人口中那种四季常青、生机盎然的模样,分明就是一座死镇。
四周枯枝不提,整个镇子都弥漫着一种肉眼可见的紫色雾气,时淡时浓,随风而动,却久散不去。
且一片死寂,不像是还有活物的模样,连风声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林奚渺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她没见过这个场面,让人心悸。
她问:“我们怎么进去?”
这镇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自然不能堂而皇之进去。
“上次进去没有准备。”邬文却没有露几分怯,倒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瓶子,倒出来三粒药,递到了她们两个人面前,说道,“避毒的,先吃一个,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应该?”
她狐疑地反问了一句,却还是拿起了一颗。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一种方法了。
她正欲放进自己的嘴里,谢承祗没说什么,捻着药丸,将林奚渺的手腕一握,却道:“等等。”
邬文不解:“怎么了?”
谢承祗盯着邬文:“我们怎么相信你?”
“……你什么意思?”邬文有些生气,“你是觉得我会害你们?”
“我怎么知道。”谢承祗这个时候倒显得坦荡起来,“说来你也是我们半路救起来的人,你说你是那哈塔族的,我们怎么知道是不是?若是你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给我们吃这些,我们不是自寻死路吗?”
邬文反问:“你要我怎么证明?”
谢承祗将这个问题抛还给他:“看你能怎么证明。”
一时之间能怎么证明?邬文有些手足无措,有些回答不上来,倒是急得一头汗。
谢承祗将他的反应看在了眼里,看了一眼林奚渺,又道:“好,既然如此,那我问你几个问题。”
邬文便道:“你问。”
谢承祗丝毫不客气地问道:“你这么厉害,对着那疯子撒了一把什么,那疯子就倒地不起了,那你怎么会在长林镇受这么重的伤?”
邬文立即反驳道:“我当时又不知道,再说了,他们人多,这次就一个!”
谢承祗扯了一下嘴角:“他们人多,你可是跟你兄长他们在一起的。”
“他们加起来比我们多多了!”邬文比划了一下,“几乎是一个镇的人!”
“好,就像你说的。”谢承祗道,“那我再问你。如你所见,我们快马加鞭赶过来,除去置办东西耽搁的时间,最起码也要三天时间才能到这里。”他问的问题可谓是一针见血,“那你当时受了伤,是怎么倒在那么远的地方的?”
一个受了伤的人,没有同伴,没有马匹,是怎么能跑那么远的?
邬文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拧着眉想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怎么想都想不通这一点,竟不由得露出几分惊恐的神色:“我,我记不起来了……”
谢承祗轻笑了一声。
林奚渺惊出了一手心的汗,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这个时候邬文才知道有口难辩是个什么滋味。
“我……我说的就是实话!”他难以掩饰心中陡然升起的恐惧和慌张,“你问的这个问题我也不记得了……可我真的没有说谎,我真的是那哈塔族的人!我以那哈塔神兽的名义发誓!”
中原人可不信奉那哈塔神兽,林奚渺和谢承祗也不信奉佛道,实在是没什么太过信仰的方向,彼时又初涉江湖,实在年轻,没办法体会那哈塔族的这种信仰精神。
看着邬文欲辩无言的模样,林奚渺心里一软,踮起脚覆在谢承祗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邬文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若是谁派来的,怎么会有这么明显的破绽,我们问还回答不出来?”
谢承祗却道:“话是这么说,可是师姐,为了你的安全,就算是有十分之一的可能性,我都不赞成他待在我们身边。”
林奚渺看了一眼邬文,低声道:“就算有危险性,留在身边有提防,和不放在身边、毫无提防,你选哪一个?”
谢承祗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妥协了:“都听师姐的。”
林奚渺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乖。”
既然谈妥了意见,林奚渺便将邬文留下来,邬文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吸了吸鼻子,竟还有几分莫名的感动。
话题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一个,既然选择了相信,为了进这小镇,他们也不得不吃下邬文的药丸。
是谢承祗先吃的,他吃了之后稍稍等了一会儿,确定不是什么杀人封喉、封住内力武功的毒药之后,才叫林奚渺吃下去。
等到她吞了下去,谢承祗变戏法儿似的掏出了一袋子蜜饯,递给了她:“若是觉得苦了些,便吃一些这个吧。”
林奚渺眼睛一亮,一把接了过来:“你怎么还随身带这个的?”
谢承祗温声道:“小师姐休息的时候我特地去买的,本想着赶路的时候给小师姐解馋。”
“阿祗有心了。”她放进一块在嘴里,甜蜜饯儿的味道在唇齿之间弥漫开来,连带着心情也轻松不少。
邬文眼巴巴地看着林奚渺手中的袋子,却因为方才二人的怀疑而不敢说话,倒比一路上安静多了。
林奚渺哪里看不见,还是手中的蜜饯递了过去。
他一喜:“我真的可以拿?”
“快点,我们还要进镇呢。”
邬文便不客气了,拿过了蜜饯袋子,一口气丢了几块儿在嘴里。
这个年纪少有人不爱吃蜜饯的。
唔,或许除了谢承祗。
毕竟他看着自己手里头的蜜饯的时候,眼神真是太不善了……邬文挪开目光,又往自己嘴里丢了一个。
进了小镇,里面弥漫着一股难以言明的奇怪味道,空无一人,街边的东西东倒西歪,竟像是个荒镇。
大门都在敞开着,走进一间客栈,里面难闻的味道更是扑面而来。
“一股馊菜味儿。”林奚渺捂住鼻子,一脸嫌恶地看着几张桌子上面的几盘饭菜。
这些饭菜都是人吃过的,却没有人收拾,好像所有人整齐划一地没有吃饭就走了。
谢承祗只扫了一眼就往外面退了好几步。
“去别的地方看看。”
最后他们三个人沿着主道将这个小镇大概走了一遍,路边的状况倒不像客栈这般整齐,不说东西破烂,地上还有烂掉的水果,被人踩过的烂菜叶子等等。
谢承祗问:“你们上次来的时候是什么时辰?”
“下午……具体什么时候不记得了。”邬文想了想,老实说道。
他有些怕谢承祗了。
谢承祗不管邬文怎么想他,又问:“碰到……疯子们是什么时候?”
“傍晚吧……太阳刚落没一会儿。”邬文说,“我们正打算找地方借宿,进了一个客栈,客栈里面没有人,我们先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了一会儿实在是太累了,便将银钱放在了柜台上面,自己找了一个房间休息,哪知道还没过一会儿就听见有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
“对,哼哼唧唧的,兄长先开始没多想,以为是掌柜的回来了,一出去才发现都是些……”
他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些疯子们。
他们不算是人了,谢承祗想。
林奚渺想了想,说道:“这么说来,那些疯子……”
“是活人尸。”谢承祗纠正道,“我似乎在书上看过这一类。”但又总觉得与书上所说有几分不同。
活人尸,顾名思义就是看起来像是活人,其实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但是与普通尸体不同的是它们往往具有行动力,尽管只是一些无意识的行动。
书中倒没说活人尸还有攻击人的力量,这力量他切实体会过,比普通人还要强上几分。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接受了这个称呼,毕竟她也觉得这跟疯子不太一样:“好,活人尸。这些活人尸应该是傍晚快入夜的时候才会出来行动,所以我们现在一个人,不,活人尸都没有看见?”
谢承祗点头:“应该是这样。”
林奚渺当即决定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先找一个地方歇脚吧。刚刚那个客栈就算了,味道实在是太难闻了。”
他们随便找了一个屋子,看起来是一对极为平凡的夫妻住的,没有小孩子的东西,或许还没有添新丁。
没人指望今夜好眠,于是三个人都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休息,静静地等待夜色降临。
林奚渺端坐在床上,谢承祗从外面打了一壶水回来,递给了她,轻声问道:“你怕不怕?”
“不怕。”林奚渺接过水喝了一口,“有什么可怕的。”
其实还是有些怕的,她心口不一,端坐着整个人都有些紧绷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三脚猫功夫能不能熬过这一次。
谢承祗像是看出来了,笑了一下,对着她张了张嘴,又坐在了她旁边。
他说得太快,林奚渺没看出来:“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啊。”他又笑了一声。
其实他说了。
他说,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