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给老子讹上了,王枭神情转冷,他也不是那种被人随意欺负的软柿子,这道士摆明了是想敲他一笔。
“你这混账道士咋说话的?”吴厚听得火气,一把扯住了他的衣领怒道:“再给老子纠缠不清,我就让你今天有血光之灾!”
这道士身体瘦弱,被吴厚直接给提了起来,但他面上却还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别,我就是个算卦的,你们给我钱,我给你们算卦,多好的事情?”
“吴厚,放下他,他想要钱,我给他。”王枭冷声道。
王枭发话,吴厚心中虽还有些不平,但也只得愤然将道士放下,退在王枭身旁,恶狠狠的盯着这道士。
“小兄弟,想通了?你这偏官命格俗称七杀,身弱杀强,乃是一副霸命。霸气无情,若是制化不得当,恐有大祸···”
道士披散着头发,身上散发着一股酸臭味,也不知道几个月没有洗过澡了,脸上黑一片灰一片,看不清五官年纪,唯有一双三角眼透着精明。
他单手掐指,口中还念念有词,派头倒看起来有那么几分神算的模样。
“打住,我的命不需要你来算。你只需回答我几个问题,这小元宝就是你的了。”王枭从袖口中的夹袋摸出了一锭银元宝,笑眯眯地拿到他面前晃了晃。
道士见到银子,顿时来了精神,直勾勾地盯着银子笑道:“小兄弟要问些什么,但说无妨。”
就等着你这句话,王枭摸了摸鼻子,嘴角的笑容愈盛:“听好了!在我家乡有个修面匠,他有个怪规矩,只帮不能自己修面的人修面。”
“这算什么怪规矩,都要是自己能修面,还要修面匠干什么?”
道士不以为然的嗤笑,在他看来,这布衣少年就是溜出来玩的世家公子,没见过什么世面,钱好骗的很。
这安平坊烟花柳巷,来逛青楼的贵胄公子大多也是易装而行,毕竟逛勾栏瓦舍,也不是什么雅事。
吴厚唐斯两人也相视一眼,眼神均是悔意,侯爷哪里来过这种鱼龙混杂之地?自己两人明知此地不太平,还上赶子带着侯爷来,到时候回府问责起来,免不得又得挨上周管家的一顿板子。
王枭见道士一脸轻蔑,兴致更浓了几分,他从袖口的夹袋中再摸了一个金元宝出来,拿在手上把玩道:“看道长颇有信心,接下来我要问的这个问题,你要是能答上来,我这锭护身的金元宝,也就一并赠予了。”
这锭金元宝有八两重,十足真金,这还是周彦专门让王学诗带在身边,以防不时之需的东西。眼见自家侯爷越玩越大,吴厚咽了口口水,走上前阻拦道:“少爷,这家伙就是个骗子,根本就没本事的!”
“他能答出来,就证明他有这本事拿这金子,要是答不出来,那就是个招摇骗子,再纠缠我们,就报官抓人。”王枭转头笑道。
吴厚本想再说些什么,但见到王枭主意已定,只能点点头,退到他身后懊悔的拍着自己的脑袋。
唐斯一张胖脸都憋成了猪肝色,今天王学诗要是再出点乱子,他们俩回去多半就得去洗茅厕了。
“我的问题很简单,这个修面匠能不能给自己修面?”王枭手上把玩着元宝,漫不经心的问道。
“这还用说?当然···”道士一听张口就想答,话到嘴边却没有了后文。
“当然什么,道长继续说,王某洗耳恭听。”王枭笑道。
道士愣在原地,半响后讪讪道:“他当然能给自己修面?”
“那这样说起来,他就是能够给自己修面的那个人了,按照他的规矩,他可不能给自己修面。”王枭摇头笑道。
“那他就不能给自己修面!”道士抢答道。
王枭再度摇了摇头,笑吟吟道:“既然如此,那他就是不能给自己修面的那个人了,按照他的规矩,是可以给自己修面的。”
吴厚与唐斯两人哪里听到过这样的论述,一时间目瞪口呆,两人也在暗自思忖,但无论怎么想,这完全就是个死结,打不开的规矩。
道士也没想到,王枭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傻愣在原地,陷入了苦思之中。
他师承龙虎山正一道,算得上张天师的一支旁系,嘉靖皇帝笃信道教,他也被应召入京,做些宗教仪式规划,隆庆登基后,道教也失了势,被遣散回籍,他贪恋京城繁盛,一直拖着没走,在妓院花光了银钱后,这才被人给丢了出来。
此人虽说修了这么多年,没修出什么道境,但阴阳术数之学,却是看家本领,也并非是那种混吃等死之辈。以他对术数的了解,隐隐感觉到,这个问题之精妙绝伦,远超平生自己所遇见的一切事物。
这就好像在窥管之中出现了一方新世界一般,无论如何都不能看到其全貌。
王枭见到他这模样,也不打算再与他过多纠缠,拂袖便走。
王枭还没走出两三步,道士便回过神来,快步走到王枭面前,吴厚以为他还要纠缠不清,正打算出口呵斥时,道士却双膝着地,跪在地上:“先生请予以解答。”
“有些问题,旁人跟你是说不通的,须你自己领悟。”王枭一副清风淡云的样子,一派高人作风。
但他实则心底暗骂,这可是罗素悖论,你要让我给你解答,这把再过两三百年出现的那帮子数学家找来,也行不通啊。
这个看似简单的悖论,可是直接在当时的数学界产生了轰动,甚至有人将其称为数学史上第三次大危机。
王枭只是看不惯这道人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虚浮模样,说来戏耍他罢了。
这一套玄玄乎乎的说法,换在王枭前世肯定是没人信,但拿到这道士面前,却是一等一的在理,他深以为然道:“如此精妙之道,确实只可意会。”
“小道正一张玄策,有眼不识真仙,唐突了公子,还望海涵。”道士起身拱手,言辞诚恳,他知道,王枭的钱绝对不是他能够唬骗的,招摇撞骗到这样的人身上,张玄策也觉得自己是瞎了眼。
“没事,既为修道之士,当修正道。世事玄妙,岂止于五感刺激?”
王枭越说越扯,直接给扯到修道上去,偏偏面上还是一派云淡风轻,浑然一教诲后人的得道高人姿态。
吴厚两人看得呆愣,心中只有对自己侯爷的满心敬佩,他们不通数理,不能知晓数理深处的精妙奥义,但在他们眼中能把一江湖骗子说得下跪认服,这已然宛如神人举动了。
王枭这句话落在张玄策的耳中,不亚于洪钟大吕,让他整个人再度呆愣,过往的诸多旧事在他的脑海中翻涌轮转,从他牙牙学语时的懵懂到少年热血时的一心求道,再到进了京城后,整日在名利场之间游走,嫖妓赌博,山珍海味,最终回忆停留在他现在的模样。
张玄策呆呆地盯着前方,眼中流下了两行清泪,喃喃自语道:“世人欲问道,指象聊踌蹰,我成了什么样了?”
王枭见他开悟,也过足了一把装神棍的瘾头,赶紧趁着张玄策愣神之际,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张玄策看着王枭三人远去的身影,郑重地一拱手,心中暗自发誓,若再有相见之机,定不负公子今日教诲。
进了这安平坊,就是吴厚领路了,三人在这小巷胡同中左右穿行,大约走了一刻钟,三人来到一间三进三出的青砖大宅院的偏门前,门前贴着一副已然脱色的对联,看似久未住人。
吴厚走上前,轻轻地敲了三下,低声喝道:“请问蔡二先生在家吗?”
门里传来一个苍老而低沉的声音:“什么人?有什么事?”
“靖远侯府采买管事吴厚,有一批古董字画想出手,特来找蔡尔先生商议。”吴厚道。
“在这儿先等一会儿,我去找东家问问。”
这话说罢,门内便沉寂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木门在嘎吱声中开了一半,一名满脸褶皱的老者正咧嘴笑道:“东家有请。”
老者在前带路,三人跟在他身后,不知他走得什么道,从偏房中拐进一条石砌甬道后,便再见不到阳光,全靠着周遭墙壁上的油灯照明,这甬道曲折幽深,不知通往何处。
王枭皱着眉头,他没想到,吴厚说得这买家竟如此神秘,按照常理,买卖古董并不触犯大明律,而在京城之中,打家劫舍的事情也不大可能发生,而此人偏偏藏得如此之隐蔽,多半有鬼。
想到这一层,王枭提起了警觉,跟在最后面,轻轻地摩挲着这甬道旁的墙壁。
感受到指尖上传来的湿润,王枭眼睛微微眯起,北方干燥,况且如今正值春分,常有大风,周遭都是青石板铺面,一般墙壁一抹过去传来的应是砂石摩擦,绝不会像此处墙壁渗水。
只有一种情况,这甬道应该是一条深邃暗幽地下密道,王枭等人进了这宅院后,实际上通往的是另一处隐秘之地。
就是不知,这是用得何等手法,让这甬道与宅院交合的天衣无缝,若非是王枭心觉不对,也看不出这是一条地下密道。
不一会儿,便到了一扇黑色木门前,老者上前不轻不重的敲了三下,恭敬道:“老李头带着客人来了。”
木门应声而开,老者作了个请的姿势,让三人走前,自己却不跟去,按照原路又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