辕门县的夜色,和人世间其他地方不太一样。
经年累月的太河洗礼,让这座位于太屋山山脚的山边小县城徒增了一层潮湿的水汽。套一句瑞天对这山河之间的不靠谱描述,就是这山就像是永恒地被太河水围着,山边都会被河水侵蚀,居住在水边的人事物自然都带上了一股太河水的味道。
顶着夜间刺骨的寒气,一行人匆匆地摸黑下山。袁相宜体虚,被这寒气冻得浑身都凉透了,耐不住这夜色中像是要满溢出来的潮气,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钱有道听到这动静颇大的喷嚏声,侧头瞧了一眼走在他旁边的袁相宜。
头一眼就看到了袁相宜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他沉着脸皱眉说:“口气那么大,出门的时候怎么就不记得多穿一件?”说着,就要动手解了身上的外衣要给袁相宜。
有人按住了他的手,温和地朝他笑笑,说:”少爷不也是刚刚耗了精力?还是我来吧。“
钱有道半仰着头看瑞天,犹豫地下还是把手给放了下去。
瑞天解了套在身上的僧服,稍微整理一下,裹在了袁相宜的脖子上。
袁相宜只觉得霎时间浑身上下都被一股极为舒服的暖流给包裹了起来,她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瑞天,吸了吸鼻子,说:“给我这个做什么,我又不冷。”
瑞天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说:“你身体体力本就不足,现在要是再耗力气在御寒上面,待会就更没有能力控制你体内的东西了。”
袁相宜愣了下,少见地没有反驳瑞天的话。
自己身体情况,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袁相宜裹紧了身上的衣物说:“待会还给你。”
钱有道自己走路下山,一行人的脚程要比上山快多了。紧赶慢赶到了钱府。赫然发现原本应该紧闭的前门,此时洞开。
袁相宜盯着那门看了好一会,说:“那东西不在。”
钱有道当机立断,快步朝那门直冲过去。瑞天跑在他们后面,大声喊着:”等等啊。“
管家手脚比年纪一把的瑞天要快得多,三两步跑了过去,拦在钱有道的跟前。钱有道被拦了个正着,不耐烦地说:“你做什么?”
追在后面的瑞天气喘吁吁,说:“这门很危险,还是走后门安全一些。”
钱有道立刻转身,不带一点停顿就冲往后门,瑞天气喘吁吁地跟上来,都没站稳又要继续跑。袁相宜颠颠跑在前头,挥着手对最后面的瑞天说:“老和尚,你悠着点,小心你的老腰,白天闪了都没好吧,再闪就治不好喽。”
瑞天暗骂一句这丫头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数落自己的师傅。
钱有道回头看了一眼紧跟在他屁股后面的管家,说:“老和尚不认识路,你在这等他。”
管家脸色一变,说:“那不行,老爷吩咐我要看着少爷你。”
钱有道已经跨步跑进去,边跑边说:“现在在家里,有什么好看着。”
袁相宜撇了一眼管家,说:“待会要是真有问题,我和你家少爷挡不住的话,就需要老和尚了。老和尚要是迷路,那可就完了喽。”
管家脚步一滞,咬牙说:“少爷您一定要在水榭里,请别去别的地方。”
水榭有钱夫人的结界,再不济也能护个一时半会。更何况,里面还有夫人手底下的仙人,总会保护他们少爷。
袁相宜代替钱有道背着身朝他挥挥。
后门进去之后离水榭尚有一段不算短的局里。袁相宜之前是从前门走进去,从后门出的钱府,虽然具体没有算过,但能感受到中间确实差了一大段路。
袁相宜一路跟着钱有道走在路上。
虽然钱府的大门敞开着,后门却是关地好好的。袁相宜知道前门有妖物附在那上面,半夜自己开着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这时候的钱府笼罩着不同寻常的气息。四周安静地可怕,连山间该有的虫鸣声也听不到一星半点。
“你家晚上都没有巡院的人吗?”
有钱人家当然会有这样的人,特别是钱老爷家还有一处寻常人不能随意进去的水榭,晚上要是没个防备,三天两头有人混进去,很容易出事。
“有。”钱有道回答,“今晚和平时不大一样。”管家是跟他上山的,那么很有可能原本宿在自己家中的那些个下人,在管家带着自己离开后,也跟着离开了。
他这个爹的脾性他很清楚,平时就在家里就是个甩手掌柜,什么都不会插手多问哪怕一句半句。也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本身就这样的性情。有时候连他这个儿子都看不下去,心想家里的事情,但凡他爹稍稍上心一点,都不至于让家里变得这么混乱。
钱有道没有直接跑去水榭,而是先冲去了下人住的地方。
钱有道打小就是被他亲爹娇生惯养的主,偌大的钱府上至他亲娘住的水榭,下到茅厕马厩,那个角落里他都窜进去,窜了十来年了,钱府哪个角落里长了几根草他都一清二楚。
这回一头冲进去,他却先闻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钱有道冲的快,停得也快。跟着他的袁相宜直接越过他,跑进了房间里。
相对钱有道的这种视线觉察到气味不同而预感到了情况,袁相宜这种比较后知后觉的冲进去,亲眼目睹了里面一切之后的冲击性更大。
“这是……”她几乎是反射性地逃了回来,黑着脸扯着钱有道往外面走,“不用看了,里面什么人都没有。”
钱有道沉着脸,说:“我知道。里面没人,但布置了一个巨大的符阵。”
符纸用的自然不可能是他家阿姊那种灵力太浅的。
袁相宜撇了他一眼,说:“你娘可能回来了吧。我们可能白跑了哦。”
白跑了三个字似乎是刺激到了钱有道,他忽然撒开腿朝水榭那边狂奔。
袁相宜看着那迅速跑远的白影,无奈地笑道:“听到自己娘回来就跑地飞快,还是太嫩啊。”
忽然她神情一凛,空气中夹杂着一股几不可闻的肃杀之气。这种气息,不像是时候残留的那种味道,更像是——。
袁相宜脚步陡然往前一个俯冲,她朝前方跑动着的钱有道大喊了一声。
“我说,你站住!”
钱有道充耳不闻。
袁相宜心想可能事情会和他们现在预想中的不一样,她暗提了一口气,把一直压在丹田之下的阴气悄然引到了自己全身。
“还人情真是麻烦。”特别是这种并不是出于自己自愿而欠下的人情。
原本裹在赞成身上舒适的僧衣温度一下字全部褪去,纠结在自己身上的一下子就想多余的东西似的。袁相宜一把扯掉了僧衣,随手丢在地上。
“啧,”自脚底满眼到自己全身四肢百骸的寒气冻地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这么冷还让我干这种事……”仔细去计较一下,自己可真是得不偿失。
自己身上这套粗布衣裳,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阴气瞬间代替瑞天的体温裹了袁相宜的全身,隐藏在夜色中的气味就像是一瞬间剥开了黑色的屏障,全部都暴露在她的周身感官之下。
掩不住的血腥味,还有膨胀到了她几乎未曾见过的程度的妖气。
这座安静的钱府在袁相宜的眼中,似乎一下子就成了一座修罗地狱一般。
她缓缓抬起脚,身形一下子如魅影一般。瞬间的功夫,人已经从原来的位置,出现在水榭的另一处。
钱有道嘴上没说出来,心底却知道事情可能不大好了。他从到了山脚下开始,一直到自己家里,都没有刻意隐藏过自己的气息。
起先他也以为家里可能只有阿姊和他爹在,他爹对于自己的气息,就等于是个瞎子,半点都感觉不到的。他的阿姊毕竟道行还浅。而且家里如果有事,阿姊一个人挡着的话,也有可能顾不到自己。
直到他走到下人房那边,闻到了空气中熟悉的灵气。
那是他亲娘的气息。
“娘回来怎么可能不告诉我。”他咬牙喃喃着,心底却是知道怕是家里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才会在当天把自己送出去。
仔细想想,临走的时候他爹的神色都不太对。
他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爹有几次神色不正常的时候,总以为他这个人从没个正形。现在看来,全是自己的疏忽。
“你在想什么?”胳膊忽然被人一把抓住,对方力道很大。气息很危险,钱有道本能反手就要攻击回去,眼睛一对上对方的脸,愣了下,随即脸色微沉,问:“你身上是什么味道,难闻死了。”
袁相宜挑眉,心想自己可是为了他才用出这一身的阴气,还敢嫌弃她。
“还不是你家现在不太对劲啊?”袁相宜不想就这个没有讨论价值的问题跟他站在这瞎扯浪费时间,她拽了钱有道一把,说:“快走,去里面看看什么情况。”
原本钱有道还是自己心急如焚的状态,现在反倒是被袁相宜拉扯往里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