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有道脚踩在血水中，浑身就像是有无数的虫子在爬似的难受，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他有些别扭地回头。

全一脸色惨白地站在门口。钱有道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全一整个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现在在这个死寂一般的全真观当中，全一的这一跪分外清晰。钱有道看着他躬身，整个人缩成了一团，不住地发抖。

他也顾不得自己现在正站着的地方是满地的血水，转了身就要往回走。

还没走两步。

袁相宜和瑞天出现了他的视线内。这动作还算挺快，钱有道吁了口气，准备再回头的时候，眼角忽然带到了角落有什么东西动了下。

钱有道索性转向那边，抬脚小心翼翼地朝那边走了两步。

他一靠近，角落里发出了一连窜悉悉索索的声音。钱有道霎时顿住了脚步，整个人站在了原地。

瑞天这时候已经跨步进来，一边朝他这边走一边问：“有发现什么吗？”

钱有道回头，指着前面角落里，说：“那里好像有东西。”说是东西，但看那东西个头小，但是动静却很大，怎么看都觉得像个小孩。

瑞天几步走到他的跟前，站在他的身边朝那边看了好一会，伸手拉住他的胳膊，说：“走，过去看看。”

站得远的时候以为是藏了什么人似的，走近了才发现里面藏了一只黑色的狸猫。钱有道对山间的生灵有种天生的亲近感，走过去上手就把狸猫给招进了自己怀里。

瑞天皱眉，显然这狸猫的存在和此刻周围的环境想差太多了。

相当地格格不入。

钱有道把狸猫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说：“是山里带出来的吧。”

瑞天点头，随后转头看向厅堂钟倒挂着的尸体。这场面确实做得太过妖邪，但一溜地整齐挂着，似乎有一点庄重的仪式感——看上去不像是一般的复仇。

钱有道朝门口那边看了一眼，说：“我曾经听全一说过，全真观除妖的手段特别重，会不会和这些有关？”

瑞天顺着尸体，从吊在最上面的脚一直看到了顺着头和发丝滴下血水的地上。

“如果是山里妖物的话，我觉得不会做到这种地步。会有千般手段折腾人的目前只有人才做得出来。妖物的目的非常明确，做法手段上反而更加直接。”说完了之后，他又朝尸体靠近了一些，片刻安静之后，又出声问：“有道，你爹有没有跟你说过有关于祭祀之类的风俗？”

钱有道摇头，说：“我爹很少跟我说外面的事情。”

“……”不食人间烟火这词简直就是为钱有道量身定做的，瑞天思索了一会，换了另一个说法，“那你知道祭祀的意思吗？”

钱有道点头，忽然脸色微变，说：“知道……我娘每年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带阿姊回青丘，据说就是因为祭祀。难道这些是妖修做的？他们拿这些尸体做祭品？”仔细回想，在山上的时候，瑞天曾经说过，妖修在引诱大妖出来的时候会先用人做祭品。

“这只是一个可能性，”瑞天伸手拖了一把钱有道，绕进了尸体群里面，指着周围的每一具尸体，说：“你看，这里所有人都是修行过，身上或多或少都带有灵气。”

钱有道屏住呼吸，把里面所有挂着的尸体看了一遍。确实，就像瑞天说的那样，这里的尸体大部分都是全真观的弟子，另外还有零散的几个其他门派的弟子。

“人死之后，灵力会随着人最后的一口气泻出身体，之后便消散在天地之间。这就是相对于修行者来说所谓的散灵。但是你看他们，体内是不是还憋着一股想出却出不来的灵气？”瑞天朝他们面前的尸体的腹部指了指。

钱有道摇了摇头，说：“我感觉不到。”

瑞天愣了下，忽然反应过来，钱有道这一年的时间中才真正意义上地接触了自身的灵力，现在还没有到可能感受到别人体内灵气的地步。他琢磨了一会，说：“身上带符纸了吗？”

钱有道闻言，忙从自己的衣袖内抽出了一张，说：“怎么做？”

“仔细听好了，符纸在寻常人手里，那就跟一张废纸没两样，但是在有灵力的人手里……不，应该说是有足够灵力的人手里，符纸就是最趁手的道具和武器。”钱有道能利用符纸结成符阵，这句话应该听得懂吧

钱有道点头，体内的灵力已经顺着自己的意念，开始在周身游走。在自己能感觉到可以随时出手的时候，他出声问：“然后呢？”

“不要用你自己的灵气，”瑞天按住他的手，说：“把符纸靠近尸体的腹部，你会感觉到里面有没有灵气。”

瑞天说的这些非常地抽象，钱有道狐疑地把捏着符纸的手靠近旁边尸体的腹部。

忽然符纸动了一下，钱有道吓了一跳，手下意识地缩了回去。

“刚才……”

“是不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撩了一下你的手？”瑞天问。

刚才拿一下对钱有道来说，那种感觉有些说不清道不明。虽然瑞天用的是撩，但从钱有道的角度去感受，更像是被对方在排斥自己而把他的手推开了。

“不是，有点像是我不小心碰到了它，吓到它了。”钱有道说。

“……”瑞天一拍脑门，说：“我怎么忘了。这些尸体应该都不是正常状态下的死亡的，死前应该有过极大的惊吓，所以灵气就特别敏感。”所谓的惊吓，就是魏惊贤干的好事了。

“做这种事情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钱有道收了手里的符纸，“用符纸才能感应得到灵气的尸体，根本就引不出什么妖怪吧。”

“所以他才用了那么多尸体啊。”瑞天开始在周围走动，边走边点着数，片刻后扭头对着钱有道又跟了一句，“一共四十九具尸体，这可很是个相当讲究的数字。”

“妖修也有讲究？”钱有道追上去问道。

“妖修哪来的讲究，只不过有些人在成为妖修之前习惯讲究。”瑞天像是意有所指似的，说完寻思了一阵觉得自己的想法有失偏颇，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传闻大多数都是空穴来风，总归不能作为评断一个人的证据。

钱有道心底被挑起了更多的疑问，便亦步亦趋地跟在瑞天身后。

“哪些人会有这样的讲究？”

瑞天却在这个节骨眼上顿了下，没有回答钱有道提出的疑问，反问低头看向他怀里抱着的狸猫，说：“先不说这个，狸猫这种生灵向来很招邪，你知道吗？”

这前一个问题都没有解决就立刻转到了下一个。

钱有道有些发懵，但瑞天这前后的两个问题看上去都和现在的情形有关，他都非常想知道关于这些东西背后的意义。

“和这些尸体有关系吗？”他支吾了一会，忽然神色一顿：“该不会是……”弄那么大动静，结果就招了一直狸猫？

瑞天指着狸猫，说：“在这里的所有东西，都和这些尸体有关。狸猫招邪是以为它极其容易辨别出妖邪之物。它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它见过制造出这个场景的人……姑且就当是人干的吧。”这样精心的布置，除了人这种经常会出现别出心裁念头的生灵之外，也不会再有其他这么喜欢折腾的生灵了。

钱有道低下头和狸猫对视。

从刚才开始，它就一直待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钱有道开始看它双眼是闭着的，以为它是不是昏过去，就想凑近看看。结果他一动，它就挨近他，睁开眼看他一眼，用鼻子蹭他几下。

它是在讨好自己。还有点灵性，不愧是从太屋山这样的仙灵地界里面出来的。

“可就算是它看到了对方，它又要怎么告诉我们？”狸猫毕竟和人不同，妖修又隐在暗处。不等他们抱着狸猫靠近，他们早就闻到了味，跑得老远了。

瑞天仰着头把整个厅堂都看在眼里，说：“先不着急吧。这个事情光靠我们解决不了。”

瑞天嘴上说先不着急。但实际上这个事态在现在这种时候发生对他们来说非常不好。这一趟找人没有找到，却找了一屋子的尸体。想撂担子的钟神源知道了这事，估计……

“哎……”瑞天不由得大叹了口气。

但是，麻烦的就是全一现在的状态非常不好，得先把人带到能让他冷静下来的地方。钱有道强行拖着人往外面走，袁相宜跟在瑞天的身旁，唉声叹气。

“真是可怜啊，换我是他，我得疯。”想想那一屋子起码有大半的都是自己的熟人，就倒挂着脸面上全是血的模样对着自己。

袁相宜觉得即使心再硬的人，也要做上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

瑞天忽然在这个时候说了一句。

“我们去一趟钟家。”钟神源作为除妖司之首，接触过的事件要比他这个一方和尚庙的主持要多得多。没头绪的时候找他准没错。

该面对的事情，总是要鼓起勇气去对面对。

瑞天这一趟下山，立即就给钟神源找了个巨大的麻烦。

“有人动全真观？”钟神源听完了瑞天的描述，神态自然地问了一句，“不是山里妖物做的？”

这反应倒算是正常。全真观的作风一向刚烈，会遭此劫难，自然就会想到报应二字。

“我认为不是。”瑞天说。

钟神源顿了一会，没等瑞天解释，短促得叹息道：“说的也是……但是全真观现在已经这样了，做这样的事情有什么意义？”

瑞天在心底默默大叹——钟神源说的这个就是问题最关键的地方。全真观除了全一一个活口之外，全部都已经殒命。现在辕门县这个局面，也没几个人会把心思放在死人身上。

真要掀点浪起来，怎么也要对活人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