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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姝的山水 第11章 学子的本份

“是啊,人的心境有时也会随着时令改变呢。”阿真应声认同。

那时暖阁的墙是中空的,地下挖有通道,连接房外地下的炉子,通过烧碳把热量传到屋内,称之为火地取暖。

“人心的变化多么玄妙啊。今天听父亲说起有道先生的往事了,像他那样的师长,可在无形间唤醒对方内在的善念,像神医袪病似的,甚至能导引一个失路的灵魂。”贾飏的语气仰佩不止。

“如此了不得的人物?竟有医治灵魂的大能?!”阿真小声呢喃着,将信将疑,在他看来,除非一个人愿意向善,否则旁人嘴唇磨破亦是枉然。

“在华岩馆求学,是父亲为我筹谋来的绝好机缘。唉,我也是时候加把劲儿了,就算终不抵有道先生臻境,也要比眼下更自视坦然才行哪!”贾飏心中透亮,别的不在乎,求学为人的功夫全在自身,无谓耽在旁人口舌间,兜兜转转毫无裨益,唯有一件,想到父母的期许,他则会忽的心绪难宁,胸前也沉甸甸。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无时无刻不在穷尽心力。尤其老父,执意要将远似云烟的至美岁月延续到儿子身上来,一份弥足珍贵的礼物,用心良苦,实不忍辜负。

“都是消磨时光,和不同人在一起,感受却判若云泥。和郭家兄妹在一起,仿佛自己变作了旁人,一个从不敢设想的更好的人。可叹从前好些日子,怎就稀里糊涂地过了。”像是陡生自嫌似的,贾飏双手落在大腿上,猛拍一记。

“瞧公子说的,到什么地方去寻出个比你还好的人啊?”这是掏心窝的话,阿真用力地揉了把脸,虽说他是贾家来界休以后才进门服侍的,但是数月相处下来,从贾敏求到贾飏的身上,丝毫不像别的达官贵人那样摆谱拿架子,堪堪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主人家。

“你又不知我过往,亦没见过我从前的那些事。”贾飏笑道,还想细说之际,终觉索然,便一语带过。

“咳,如今好好的便罢了,公子又何必自苦呢?”这些日子,阿真也入耳了些许闲言碎语,很替公子不忿,怕是小主人难免也听到过一半句。

“算了,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实在不必费力纠缠,徒增烦恼,还是踏踏实实做好一个学子本份,保持谦逊,驰而不息。”贾飏压抑着某着情感似的,一字一顿地说出这番话来。

阿真不住地应声,小主人这份积蓄了精神、为将来努力的奔头,他是该留心学着些,平日虽多与公子解趣厮伴,终归也应做个有心人,毕竟,一个称职得力的书童才与公子相宜啊。

少刻之后,贾飏转过身来,大手拍在憨直小书童的肩头,“阿真,你是界休本地人,对华岩馆郭宅的事应是相当熟稔喽?”

“也没有啦,还是近来跟着公子上了两天学,才多少知道了一点。话说,那郭家每代之中,总要选出妥当子弟,好将华岩馆传承下去,如今的郭太公,正是有道先生的嫡长孙。”

“哦,那郭太公的兄弟可有很多么?”

“听说还有位老秭妹,嫁到洛阳去了,具体情形便不很清楚了。”阿真硬生生摁下个呵欠,“有道先生的教子庭训,是不许后代纳妾的,是故,郭家支系比旁的世家要单薄些。”

阿真说到此处略微顿了顿,他眨巴着眼,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贾家亦不纳妾室的缘故,又接着说道:“那郭太公膝下有四个儿子:长子郭如暤,因年事渐高,如今只在书馆教授经学,夫人范氏,子猷公子和少婵姑娘便是这范夫人所出。”

“范家我略有所闻,城中的食醋作坊,十之七八归于他家名下,东西不大,但缺之不可,在界休,王家可谓执醋坊酿造业之牛耳。”贾飏插了一段。

小书童使劲一点头: “郭家次子郭如暟,年少时曾在官衙作事,从小好道慕仙,近年来在绵山介公祠中修行,并主持供献仪轨,夫人王氏,生的子献公子和少妍姑娘。”

“是古之贞固贤士介子推的祠堂,改日我们也该上山去参拜参拜。”贾飏言罢拱拱手,以示恭敬。

“那敢情好,还有郭宅三子郭如昑,便是咱们县令心心念念的那位,他与思夫人仅有少姝姑娘这个独女;四子郭如晫,说是平时打理书馆事务,其实也就顶了个名头,有子猷先生面面俱到地用心操持,作叔父的只是偶尔出面从旁指点,再轻松不过的了,其夫人柳氏,生的是——”

“哦,是子默和少嫆。”贾飏点了点头,“如此看来,华岩馆必是长房的子猷公子来承袭了。”

“看如今情形,应大致不差了。”阿真语气里,有几分故作的老道深沉,“不愧是有道先生后人,郭家的公子姑娘们个个飘逸出尘,大概平日里太过用功读书了,今日在山上过个节,都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且只见日益增多,懂得开心实比耽于忧闷来得高明些,从容地寻味身上沉潜的时节风光,无异于另一番修学。”贾飏入神琢磨着,两撇墨黑浓眉下的双眸轻微半阖。

“也是,那子猷先生最是稳重内敛,而讲起话来,有见识,底气足,可见胸中文墨;子献公子聪明颖达,颇有些恃才傲物,与公子你倒是相见如故,回回相聚都有许多话说;子默公子虽是老幺,言语间从不露骄矜之气,写诗作画时却如同着了魔,想必喜欢得出奇,旁的一盖浑忘了。至于郭家的几位姑娘么,进退合矩,举动娴静,且妆容精致,哦,只除了少姝姑娘,她可是挺有意思的一个人哩!”

“哦,你这个‘有意思’——到底有什么意思?”

见贾飏睁开眼来问询,阿真正而八经地自下一注脚:“我猜她似不喜脂粉,如今时兴女子贴黄,男子涂白,独她迥别,素面朝天,不见一丝上妆的痕迹,同众姐们站在一处,反被映衬得鲜明呵。”

贾飏闻言,仿佛白日景像浮在目前:少婵春山凝蹙,粉面上沉浮思虑之色,似徜徉出岫的云;少妍娉婷袅娜,端庄中含几分娇俏,像自顾妖娆的花;少姝虽不假修饰,却胜在生意盎然,她灵动地左顾右眄,一双湛亮纯净的秋水恍如初见,身旁粘着满脸伶俐劲儿的少嫆,见了生客,忙不迭躲闪到小姐姐身后去。

阿真一手支棱起下巴,接着叨叨不休:“什么缘故呢,那位通情达理的姑娘看着你时,总觉得她明镜似的,会照见你的所思所想,好多心里话,不由人地便汩汩而出,也端的是个妙人呐!”

说出这番话时,为了讨好小主人,阿真忽然用上了官话和界休话混合的奇特腔调,当然只有他们两个人懂,再配上文绉绉的言词,直听得贾飏失笑出声,憋不住地打趣起来:“你倒长进不少,没有白陪我上学,品评起人物竟也剖析得头头是道,我思量来,少姝姑娘或是年纪尚幼,玩童心性,还未开始在意容止等细枝末节吧?”

(官话:从西汉开始各朝代都有法定官话,称为“雅言”,或“正音”,或“通语”,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洛阳读书音”。)

“常听人说,姑娘家但凡长得周正的,脾气总要古怪些。”阿真面露得色地接茬道。

没成想贾飏干脆呵断了他,狷急嗔道:“这话又没道理了,你在山上已见过人家两回,哪里有脾气怪?”

小滑头嘴角斜斜上挑,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公子莫生气,那话不过是小的闲来听旁人乱嚼。如今想起少姝姑娘上回入水救人来,我还心惊肉跳的,她搭救的还是个胡族佃农家的小孩子,啧啧,真是唯有骨子里的良善才能做到那般程度,不得不叫人敬服哇。”

他又何尝不是,贾飏不由得屏住呼吸,想起少姝不顾一切跃下的瞬间,他那无以复加的震惊,蓦然驱走了心中如影随形的疲劳倦怠,又模模糊糊间觉得,似有某种东西,穿透了他以往不可理喻的晦蒙岁月。

轻不可闻地叹息后,贾飏复扭头望向窗外,半晌才道:“阿真,传说众星是由女娲娘娘亲手炼就的五色石,为了补天,恒久地在那清寒高处忠守其责,也许它们自知是石头吧,做着份数应当的事情而已,可晓得在凡夫俗子眼里,是何等光华无垢,灼烁炫目?!”

“这——也许晓得?还是不晓得呢?”公子的话太过零打碎敲,不着边际,阿真只觉难以琢磨,不由得思绪流荡,心猿意马。

“不管怎么说,还真是纯真的性灵呐。”贾飏犹自出神地眺望着,一时收不回目光,“可遇而不可求,也许正因如此,才称得上美好。”

“公子,任那星星们再好看,人也得歇息啊。”抵挡不住困意袭人,阿真长长地打过呵欠,语音含糊地告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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