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烈烈,飘风发发。
好冰好霜好风好雪好时节,一座凌冰垂挂的好亭台,亭案上香炉一盏,碳炉一座,茶水一盅;亭外有清水一池,气蒸浅水绕,风拂冰雪回,冷冽凄风寥霜日,素绉绫帐暖红尘。
纤指拨弦,红唇弄箫,佳人美色,琴箫鸣和,这本该是冬日里最美的情景。
一个身着暗红劲装的男子兀然出现在院落中,望着那伫立请池中的亭台,好似看着自己的情人,双目柔情而迷醉,他甚至不敢再踏前一步,担心自己卑微的身子玷污了其中的仙子。
“外边可是周大哥,北风凄寒,还请入内一叙。”一道甜如浸蜜,宛如仙云缥缈的柔媚之声自亭内传出,一时间连萧瑟的寒风都停滞,不愿去惊扰这绝世的丽人。
男子粗重的喘息只因这道话语,顿时变得沉稳有力,好似从其中得到了无尽的力量。
“污秽身形,不敢惊扰仙子”男子的心跳的很快,但话语声却很沉:“在下潜伏皇宫三月,以摄魂之法暗问无数宫人得知。十年之前,皇后患病之时,莫贵嫔已悄然入宫月余,而非史官所载‘后患奇症,花信之龄烂漫天真,帝命莫氏入宫’。不过莫贵嫔手脚倒也干净,在下未能发觉她下药之形迹。”
“如此说来,皇后果真是因毒而病?”
“在下敢以性命和祖上血脉担保”男子掷地有声的说着:“十月初九,借换防之机,于八仙门前而过,恰逢皇后于凌天池嬉戏。”
“皇后身受帝国香火庇佑,不可能因神魂有缺而患此症。周氏《连山经》最重神魂,在下一观之下就可断定,皇后之病症乃因秘药而发,英魂完整,但灵台受损,以至神幽魂昧。”
“小妹知晓了,谢过周大哥”一句平淡的话,在亭中女子的嘴里却似水如歌般的动听,只听她接着问道:“不知周大哥还有何发现?”
男子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皇帝最近都在奉德殿,亲自起草元日祭文,且每日里通过奉常殿发往九州各地的香火急讯有数十道之多,有驻军调令,有州郡衙卫扩治,有郡治新年丈量田土等。其中一道发往重岳山中牢牛峡的信息为十火漆封,是武德一朝仅出现过两次的十万火急密信,此为第三次。在下不过稍稍靠近奉天殿,就被暗中的黑衣锐士发现,一番挣扎才脱离险境,于成周潜伏数日,这才敢前来相告。仙子小心,牢牛中的帝国供奉恐怕要群起而出,不日将抵成周。”
说到最后,男子的喘息声就像个破陋的风箱,急促而粗重。他那一身暗红的衣装在风中渐渐凝固,原来这并非本来的色泽,而是殷红的鲜血染满了周身的黑衣劲装,数日里凝固,沉色,最终才变成了暗红。
“周大哥,你还好吗。”像是听到了男子粗重的喘息,亭内的女子关心的问道。
“不劳仙子挂心,在下……在下无碍”男子的眼神又变得迷离起来,看着水面上的亭台,眼神中充满了慕爱。但是又碍于自己的身份,不敢向前僭越一步。
“要不周大哥进来坐会吧,我的手,我的手很暖的。”
如梦似幻的声音让男子整个人都酥软了,他不由自主的向前迈了一步,整个身子却狠狠的栽倒在雪地里,眼睛却定定的望着前方,充斥着希冀和神往。
“啊,周大哥,你怎倒地了,地上凉”那声音一会清幽婉转,一会又软语呢喃,好似妩媚的浅吟,娇媚的呼唤:“快些进来,小妹的身子,也是暖暖的。”
男子心神澎湃,精血狂涌,整个身子在地上不由自主的颤栗起来,七孔之内热血喷流,但那双目之中却是无尽满足的神色。
不过片刻,男子就伏在地上不再动弹,本就不剩多少血的身子更是如同枯柴一般干廋,一整张脸因为喷流的血迹而变得狰狞可怖,双眼已没有了原来的色彩,好似一个男人宣泄了一身的激情,只余下一个被掏干了的身子和一双空虚的眼神。
啪啪啪!
亭内响起一阵拍手声,院落中也不知打哪钻出了一头异兽,铜头牛首,八臂双翅,个头足有三丈高,它撑开一张巨嘴,将男子的尸体连同一地染红的冰雪吞进腹中,然后贴到墙角,消失不见。
一身披雪白狐裘的女子这才拨了下琴弦,亭子四周的绫帐翻动,猎猎的寒风这才复动,将院子里最后的一丝血腥味带走。
“可惜了,周氏一门的《连山经》就此绝迹。”
“不会啊姐姐”开口的女子先前一直以英魂和语气控制着男子的言行,让他在对话中做不得一丝隐瞒,倒是废了一些心神,轻启红唇,小口的泯了杯热茶,这才说道:“半年前那次会面我就知晓了上半部《连山经》的下落,今次又在他灵台将幻灭之际,直接从神魂中搜寻到了血脉传承的下半部。”
“你呀,老是想得那么简单”狐裘女子整了整炭火,将一壶茶水倾倒在盂盆内,装上新茶薪水,放置碳炉上,望着灰蒙的天际好整以暇的说道:“据闻炎黄上古有神晋国,有圣仙嵇康,隐仕逸玄,名士风流,后被神王处死,于刑场留下万古圣曲《广陵止息》,曲谱倒是流传至今,但当时却已有人叹息‘广陵散于今绝矣’。”
“而今的九州已经融入了炎黄血统,他们的血脉和传承,就像太古嵇康大仙的《广陵散》一样,你虽是获得了完整的《连山经》,但周氏血脉神髓已断,启用别姓,或是周氏庶出,周家先祖不认,《连山经》就绝无练成的可能。”
“这就是炎黄血统,华族血脉的独特之处,它可以纳万物于己身,既霸道,又包容。上古甚至流传这这么一句话,‘夷入华夏,则为华夏;华人入夷,举世皆华’!”
“我们想要从这样血脉手中夺回九州,本就艰难,何况还有一个上古太荒遗脉。”
太荒之主是座大山,高到连两位天子娇女都仰望感慨的地步。
“姐姐,老祖宗的论断会实现吗?”
狐裘女子掀起绫帐,惊世的容颜令冷风都不禁止步叹息,留恋观赏。
“老祖宗也是依据那边传来的消息而做的推论,他们源出一门,这世间,唯有他们彼此才能称得上对方的敌手,在那头神兽不曾回归太荒之前,我等皆蝼蚁。”
北风复起,假山夹缝苔藓中的一只蛩蠊被卷上天际,它看到了城郭、苍山、白云,世界因此而变得不一样。
源于所见,因而惶恐。
正如此时的狐裘女子,若非她前日遥遥的看了太荒队伍一眼,她跟本不可能想到世间会有如此强大的存在,一个眼神,便断了她的四根先圣指骨,怀中仅剩一枚完整。
不敢妄动,那个层次的交锋就让它停留在高高的天空之中,她现在该做的,还是在九州安插自己的人手,打探正乾朝的一举一动。
苍鹰不会关注蝼蚁,在它眼中蝼蚁不过大地的沙粒。
而狐裘女子一族与正乾朝的斗争,就是瓜分九州的沙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