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际驱驰
“你想多了,明儿我陪你去见你姐。”羽鸿道:“她见了你,必定欢喜。”
宛雁仍侧着头,道:“夫人不召唤,奴家不敢冒然求见。”
郡王后宅,按制,有一正一侧两庶,共四妃,正妃即称王妃,跟郡王同品阶,为正二品,侧妃称夫人,为正三品,庶妃称妾妃,为正四品。妃以下还有王嫔,王妍,待妾等,各有数人,品阶次第减等。
“她是你姐,叫什么‘夫人’?”理王侧妃宛氏,闺名宛莺,是跟宛雁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妹,比宛雁年长四岁。
只因她没守节而死,亲姐便待她如陌路。宛雁抿紧了唇,忍住心头泛起来的阵阵酸楚。她这一忍耐,喉间便觉得痛痒,掏出巾子,捂着嘴,轻轻地咳嗽,只咳得心口又闷又胀,好似压了一座山,喘不过气来。
宛雁沦落教坊司快两年了,宛莺不会不知道她的消息。宛莺出面收殓了亡父亡母和庶母们的尸身,妥加安葬,甚至还领买了一些宛家的旧奴婢,对母家可算是有情有义,却唯独对宛雁不闻不问。
羽鸿接宛雁来王府客院养病的事,宛莺不可能不知道。可是,宛雁已经进府几个时辰了,宛莺和王府后宅都没点动静。
看宛雁咳得难受,羽鸿有股忍不住想替宛雁拍拍背,抚抚胸,助她顺气的冲动,可到底碍于男女,只倒了两杯温温的淡茶,一杯自饮,一杯推到宛雁身前:“喝点茶,润润喉,许就好过些。”
等宛雁好不容易才咳嗽稍定,羽鸿便问:“你以前身体不是挺好的么?怎么成这样了?”
“去年正月间跳井,天冷,呛了太多冰水,冻伤了心肺,养了半年才好,只是落下了痨症……奴家这痨症,不过人的。”说到这里,宛雁自嘲地一笑:“人啊,死过一回就怕了,舍不得再死。奴家这身体,也就是过一天,算一天,说不定哪天就睁不开眼了。”人在那生死徘徊之间,头脑也特别清晰,她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因此,被救之后,怎么也不肯再死。
羽鸿轻轻叱道:“不许胡说!”
宛雁便没有再说,只是继续自嘲地轻笑。
两人对坐着,一时无语,觉得有些尴尬,羽鸿便找话来问:“那东宫通匪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宛雁坐直了身体,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道:“去年年节时,奴家深居闺阁,哪里知道外面的事?那案子的具体情况,奴家并不清楚,只知道是兵部尚书狄光大人带着几个属官一起告发东宫通匪,并呈上了证据。据说罪证确凿,太子殿下也无法自辩。陛下震怒之余,仍有意回护东宫,便责怪父亲和另外两个东宫少詹事辅佐不力,三家都被灭门,男丁被斩,女眷没官……太子殿下就只是幽闭东宫而已。”听起来,就是把三家东宫詹事充作了替罪羊,皇帝把一腔闷气怒火都撒在了三家詹事身上。
宛雁轻轻舒了口气,又道:“这两年,奴家虽在教坊司,朝堂上的消息倒是时有听闻,听说,去年举发东宫通匪的那位兵部尚书狄光大人和几个属官,各因其他的罪行,或是处决,或是流放,最低也被贬官出了凤都。”
羽鸿道:“说了半天,东宫通匪,到底勾通了凌国的哪个匪?”
“龙匪桑郡军统帅关山月。”
“关山月?”羽鸿奇道:“是关将军啊!不是前年腊月间……战死了么?人都死了,太子怎么跟他勾通?”
宛雁仿佛想起来了什么,回忆道:“奴家记得,前年腊月间,殿下曾有捷报传来凤都,说在飞临峰上歼灭了龙匪军四千人……可是,捷报上并没有说把关山月杀了。”那时,她即将嫁入东宫,告诫自己,不要再去关注那些已经擦肩而过的人。可是,她还是清楚地记得已经擦肩而过了的理王殿下传回凤都的捷报。
为了歼灭那四千桑郡军,自己率军围剿了三天三夜,付出了梁州军阵亡一万多人的代价,这算哪门子捷报?羽鸿记得,他传回去的是战报,怎么到了京城就成捷报了?那一仗,最叫羽鸿沮丧气馁的是,他因欣赏凌国桑郡军统帅关山月的统军之才,特意先除掉他身边之人,最后只剩下他一人,想劝降,诱降,迫降于他,关山月却出其不意地把镕金溯流枪直接朝他飞掷过来,危急时,他的副将林宥允下令放箭,关山月便在万箭攒射之中,赤手空拳滚下飞临峰断崖。
羽鸿敬佩关山月是个值得尊重的对手,便叫兵卒去崖下收敛尸首,依礼安葬。不想大雪封路,根本没法到达断崖下,羽鸿便等次年盛夏冰雪消融之后叫人去收尸,却跟桑郡军派去收尸的队伍遭遇,干了几仗,但双方均未找到关山月的尸首。
象关山月这种统帅级别的敌国守疆大将,必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死得非常确切,才能上表请功,不然就是虚冒战功。其实虚冒战功都是小事,若是安国为此大加奖励,回头敌国将领没死,又带兵杀了过来,安国这脸可就丢大了!
关山月是活着滚下断崖的,羽鸿并不能肯定关山月是死在崖下了,还是逃走了,因此不敢上表请功。
凌国方面则在飞临峰之战后,传出消息,说关山月“畏罪潜逃”去了北方月支人的部落。
关山月到底是死是活,成了个谜,只是可以肯定,飞临峰之战以后,关山月就再没有公开出现过。羽鸿并不想跟宛雁讨论敌国将领死没死这样的话题,只问:“东宫跟关将军怎么勾结串通了?”案发时,关山月已经下落不明了,或许,在飞临峰之战以前,太子就跟关山月勾搭上了呢?
宛雁也并不关心龙匪将领的生死,只道:“东宫通匪一案中,举报的官吏,私通的敌将,都已经或死或逃或贬,这案子怕是要变成一桩疑案。”
“疑案?”羽鸿问:“这案子不是陛下亲裁决断的么?”怎么会是疑案?
“说句不恭敬的话,皇帝陛下春秋已高,太子殿下在朝中根基稳固,只需要等着那一天就好。”宛雁把茶盏放下,轻轻拿茶盖敲着茶盅,发出清脆的轻响,嘴里加重了语气,说道:“因此,诸皇子谁都有可能通匪,但是太子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