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过?
我默然一惊,暗叹所谓世间无巧不成书,果真非诳语。只得收敛心思,安抚好大娘自去休憩,再转而去寻桓恪。
因将西荒之人分作两批,一批为未染病之人,另一批为已患病者,我与桓恪、萧显晦、宗政煦四人便每二人一同看管一处。如顺理成章一般,无须多言,我与桓恪自去负责患病者区域的布置安置,萧显晦与宗政煦则守于未染病之处。我们这边自是日日提心吊胆心怀不安,宗政煦那处却一派水到渠成,自随其心意发展。
四名医官已制出妥帖治疗药汤,只是数量有限,不可能一次性顾及众人。萧显晦从前身份如今已人尽皆知,汤药每每总是先送至萧显晦帐中,囚犯们虽日渐不满,却无可奈何。
直到一日萧显晦出帐,见各处囚犯呻吟煎熬,心神震怒,当众宣来四名医官责罚,朗声宣布:“本殿下虽原属皇族,却同诸位一般潦倒至此蛮荒之地,数年饥寒交迫,十分明晓各位苦楚。而今,纵然可因曾经身份保全性命,却不愿抛下各位独自苟且偷生!你等!”
冲四名医官呵斥一声,萧显晦正气凌然:“若当真听命于本殿下,便当与本殿下一同体谅民生疾苦!自今日起,一切以病重者为先!除非疫情好转,本殿下不再服药!”
一片喧然中,萧显晦利落转身。医官面面相觑,为难急切的凑到桓恪与宗政煦身侧:“两位大人,十皇子殿下这般……可如何是好啊?”
叹息一声,宗政煦感怀:“十皇子殿下如此体味平民苦痛,仁德仁心,实在难得。不愧是皇上属意的皇太子。”
他最后一句有意提高声音,于是众人哗然更甚。桓恪颔首认同,扬声冲四名医官道:“十皇子殿下既然执意为之,我等臣子总不好违逆。明日起……今日起,药品先供给于普通囚犯罢。”
此后数日,西荒之人俱亲见端入萧显晦营帐中的汤药被原封不动的端出,入了普通囚犯口中。开始时还有人怀疑是病症未确诊,因而不情不愿,以为萧显晦不过借此察看药性如何,所谓好意不过是为自己做嫁衣。但日日过去,疫病果如萧显晦所要求那般渐得控制。众人俱眼见医官跪于萧显晦营帐外请其饮药治疗。前两日萧显晦还有力气出门命其去照看病患,后一日步出营帐还未言语,便体力不支当场晕厥。
西荒诸人心中感慨,一时间萧显晦美名人人扬颂。周边城池本担忧殃及自身,听闻病势渐愈纷纷前来探看,得知此消息同样感服于萧显晦之德行广宏,为民之心坦荡,自愿出力出财助西荒尽快摆脱此灾。萧显晦悠悠转醒时西荒情势大好,方出营帐便见一地民众跪地叩首,高呼十皇子殿下千岁。
“依如今态势,十皇子殿下纵要立时起兵,西荒众人也莫有不从。”桓恪平望着壁上悬挂的凉鸿地势图,又很快凝眉:“现今问题在于,一者,其余已染病者仍在救治之中。二者,西荒荒芜之地,无法自给自足。且我看众人体质,多半羸弱难负,断然不能与凉鸿相抗。纵结合周边几城力量,恐也助力不大。”
“无妨。已患病之人尽力救助便罢,于情于理,我等已仁至义尽。至于与凉鸿对抗一事,十皇子殿下毕竟名正言顺。只需先传扬美名美德,日后一路向东,必能收获人心臣服。”
宗政煦将指尖点在西荒,一道直线划到终蜀:“况且我们要的只是内乱。至于阵势如何,撑到何时,并无那般重要。”
闻言抬眸瞧了宗政煦一眼,萧显晦复低下头,轻笑道:“大鸿胪这般直言不讳,倒使本殿下不知作何感想为好。”漫不经心扭头:“现下本殿下才明白,为何月穆选择胡汝平州王,而非泛夜大鸿胪。”
此语一出,几人手上动作俱顿了顿。抖了抖尘土,我为桓恪披上披风,回身嗔怪:“十哥又拿月穆玩笑,再这样月穆可恼了。”
“好好好,最惹不起的便是你。”萧显晦顺从应声,宗政煦沉默着离了营帐,桓恪歇了歇饮尽凉茶,手执空迹前去寻宗政煦。我搅了搅汤药,温度已适宜,递与萧显晦。
他接过却并不饮服,只望着汤碗边缘出神。我也不出声打扰,只去将旧茶倒掉,准备重沏一壶新茶。
“月穆。”骤唤了我一声,待我走至身边坐下萧显晦才继续,显然斟酌许久却仍难以启齿。我敛了目光:“十哥也知分离之日恐怕不远,此时有话再不同月穆说,日后只怕难再有契机。”
“也罢。”下定决心,萧显晦抬眼,竟有一分严肃:“十哥是想问你……桓恪……为何不是宗政煦?”
这一问禅意十足,我愣了愣神才明白他真正意思,话未语面上先浮一层晕红:“十哥迟疑这许久……原来只为问这个?”
“你乃这世间我仅余的最亲最信之人。”萧显晦却认真:“既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你与桓恪便定了终身,怎能令我放心?若论家室人品,平州王自是不必多言,但宗政煦对你似乎也非毫无情意。依你所说,初时也是与他相处在先。怎地如今却同桓恪……”
他着实一心一意为我着想。这久违的亲人的关怀捂得我心头一热,倒像是因这暖意照的面庞红润。
我低头抿唇,片刻回应,随这一问慢慢剖视真心:“宗政煦确实乃绝世之才,智谋心机俱是惊才绝艳。只是……他只会是白日煦风,而绝不会是寒天暖阳。但桓恪不同。”
只是念着这名字便情不自禁放柔语气,我垂眸浅笑:“他乃夜月昼星,会在我绝望无助时如神祇天降,会在绝路难行时带我峰回路转。算来,他的头脑智虑较之宗政煦不差分毫,若无运筹帷幄之计虑,怎得决胜千里之胆魄?只是因武艺太过出众,才掩了他韬略过人。”
抬眸见萧显晦一副沉思神情,我轻声:“锦上添花时总易眼花缭乱,雪中送炭情却能清明真心。宗政煦不过过客,且他之所谓情意,恐怕只是愧疚。而桓恪……自孟拂檀与桓澄廓相逢的那一刻,便已胜却人间无数了。”
“我懂了。”萧显晦理解颔首,饮尽汤药,轻拭嘴角:“这几日与他两人共处,只觉若论脾性,似乎宗政煦与你更似,故而有此一问。此时细细想来,他乃狠绝,你乃决绝。”
“一字之差便是天壤之别。”我淡淡回话,起身将空碗放好:“我与他确曾同行,但也只是曾经。不是一路人,终究分道扬镳。何况月穆所求之余生并非是斗智斗勇,彼此说话都需揣度七分。而是交心互知,无须多言,心有灵犀。”
我话音未落,帐幕被毫无预兆一把掀开,仓促看去却是宗政煦气喘吁吁,大步流星而入。他面上隐约有汗,径直走到几案前畅饮了几碗茶水,回身将一叠信纸递给我:“各路消息像是约好了,竟同时传来。泛夜胡汝凉鸿,三国各有事端,只怕不日便需启程离开西荒了。”
我首选了胡汝信函,方看毕时桓恪便归。心知定是其上内容可令宗政煦与萧显晦知晓,信件才会由宗政煦拿回,我扬了扬信纸问道:“纵当初曾短暂与胡汝太皇太后会面,但到底未曾向其正式请安。自那之后,便未曾再听闻她消息,怎得此时却……”
“太皇太后本潜心礼佛,原已十年未出佛堂,不许旁人打扰。只是因你我之事,方破例再入俗世。”挪了凳椅至我身侧,桓恪就着我手草草略看信件,忽而一笑,附在我耳边说话,声音极小:“此番既将太皇太后都惊动,事成之日便也不远。”
立时明白他言语所指,必是朝龙一事已有起色。我不着痕迹的点头,抬眼望见宗政煦面色不愉。萧显晦也在一旁,我收了眼神不轻不重推开桓恪:“纵你要带我前去问安,我还不一定乐意呢。”
萧显晦接过纸张轻轻一笑,我自顾自继续看下去,却不禁颦眉,念信出声:“凉鸿汪贵妃喜得龙胎,大喜过望不慎跌绊,龙胎不保再难生育?!”
震惊望向宗政煦,我有些语无伦次:“此事……是谁?……可信几分?”
“十分。”慢悠悠回话,宗政煦扯平衣裳褶皱:“八日前汪谷珊确诊有孕,三日前意外滑胎。这般速度,实叫人叹服。”
“阖宫之中,地位高于汪谷珊的只有皇后,其他嫔妃理应无胆也无机会对汪谷珊下手。难道是……”
我方要说萧纣,毕竟汪家势力强盛,汪谷珊之子极有可能成为汪仁操控朝堂的傀儡,但转念想来,萧纣近年确实未再得子,纵使有此担忧也大可使汪谷珊先诞下龙子再做打算,不必防微杜渐至此。那会是……
“汪谷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