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单过等人后不多时,原长乐宫中的掌事宫女兰汤便率一众宫人来至林风殿。
上穿短襦,下着长裙,鬓边戴一朵剪绒的红绒花,兰汤盈着笑,为首跪地问安:“奴婢兰汤,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侍候伶月帝姬。这些宫女太监俱是直殿监精挑细选而出,机灵讨巧,万望侍奉于伶月帝姬身侧。”
“快起来罢。”忙免了她礼节虚扶一把,命曲终打赏下去,我浅笑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这般细致入微,实令本帝姬感动。本帝姬初来泛夜,林风殿也是修葺新建,这段时日有劳各位辛苦。待再次拜见皇后娘娘时,本帝姬再亲向皇后娘娘表明谢意。”
众人再度谢恩,表露忠心后便自退下。我嘱咐兰汤先去整理其所需,再来侍奉。见她走远,我与曲终默然换过眼神。林风殿倒比我原先想的热闹些。旁人也便罢了,至少这兰汤必定是照料为虚,监视为实,不可不加倍小心。
泛夜本就在南方,帝都忝渠又在版图南部,等天色暗下来已是戊刻了。兰汤和曲终随行,我坐着肩舆,从林风殿到政见殿后殿不过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林风殿果真位置极佳。
走进殿内,孟登和皇后、一众皇子、帝姬、大臣,俱已到了。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我悠然走到自己席位处,行完礼节后笑对孟登和皇后道:“下午由兰汤带着,在菀旬苑中走了走。泛夜果如传闻,繁花似锦,美不胜收。”
“伶月帝姬过誉了。”皇后同样笑着回话:“是今年天气好,春暖花开,倒比前些年开的早些。”
她若再说是因我才如此的,那当真是太过阿谀谄媚,惺惺作态了。见好就收的停了话,皇后看了孟登一眼,孟登顺势举起酒盏:“好,言归正传。既然伶月帝姬已到,今夜宴席便正式开始!”众人纷纷饮尽第一杯酒,佳肴开始陆续端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眼睛余光见丞相放下手中筷箸,再次端起酒杯起身,随他同时站起的还有他身边的一个少年,我方才却未注意。
这丞相衣衫等俱未更换,只将白日所戴的赤黑色爵弁更替为玄青色獬豸冠。克恭克顺,不矜不伐,丞相含笑举杯:“伶月帝姬,臣宗政庚付携犬子宗政煦,”他又转了身子朝向孟登,“斗胆借光,先敬皇上、皇后娘娘。”
我已伸出去端酒杯的手顿在半空,微有吃惊,旋即浅笑。这下马威施展的倒是恰逢其会。耳边却又听到那少年声音:“微臣宗政煦,先干为敬。”
待到孟登和皇后放下酒盏,宗政庚付才又朝向我:“伶月帝姬此行千里,不辞辛劳,是为我泛夜与凉鸿交好,是两国情谊联结。臣本以为此事唯有凉鸿帝子能为,是臣目光浅显。这一杯,宗政庚付敬帝姬不让须眉!”
他再次提到互易人质之事,明面上夸赞我,实则是批凉鸿心意不诚,只派帝姬。果真是掌权者所有的手段。
我端起杯,得体微笑:“宗政丞相谬赞,伶月惭愧。伶月在临行前,同父皇一道为皇太子殿下接风,”我学着他转去看皇后,将他晾在一边,“皇太子殿下果真气宇非凡,昂藏七尺。”
皇后谦虚点头笑笑,我转回身来,只见宗政庚付似笑非笑。只做未见,我将酒杯拿高些:“如今宗政丞相将伶月堪比皇太子殿下,实叫伶月羞愧难当。这杯酒伶月自觉受不起,还是借敬宗政丞相罢。”言罢同那宗政煦一般一饮而尽。
这却是我偷梁换柱了。宗政庚付所说的须眉,是指凉鸿帝子;我有意引出孟全,混淆视听,却将他提到那“不让须眉”之处,宗政庚付也无法反驳。
眯眼看我片刻,宗政庚付也将酒饮尽。我收回目光时感到旁边一道视线,望去却是宗政煦,见我看他也不避闪,也不掩饰眼中玩味兴趣,执着酒杯冲我微微示意,仰头间喉结微动。
我这才得仔细妥帖观察此人一番。他着一身月白色直襟长袍,领口袖口俱镶绣着银丝流云纹滚边,衣裳下摆缀明黄祥云刺绣图样。腰间悬一枚连中三元翡翠玉佩,图饰为荔枝、桂圆、核桃三物,古朴沉郁,意头极佳。墨发拢束于头上结成发髻,以白玉螭龙发簪稳住。只论模样倒是称得上一句“丰神雅淡,识量宽和”。
饮毕美酒后注意到我探寻目光,宗政煦自得悠然,清淡浅笑,貌似彬彬有礼,温文尔雅。我不愿再应和其笑容,搁下杯盏偏过头去。
宴席直到亥刻方散,回到宫中收拾妥当已是子夜。我今晚喝的实在是有些多,脑中昏沉,再不歇息恐怕便真会“日暮倒载归,酩酊无所知”了。便命曲终退下休憩,留兰汤在寝宫守夜。
反正今夜,我是不可能起来偷偷写什么密函的。便由兰汤有备无患,在旁边等到天亮罢。
待次日醒来已是辰时了。少许用了些早膳,看着有些打盹的兰汤,我眼波流转间给曲终递了个眼色,她会意:“帝姬,外面春色正好,昨日那花苑又未曾转完,不如今日奴婢陪帝姬去逛逛?”
我还未说好,兰汤已先接过话去:“曲终方至忝渠后宫中,各宫路径等都不熟悉,近处倒罢了,就怕是走远些识不得路,回来时还要叫伶月帝姬受累。”
“那……”曲终犹豫,兰汤笑道:“若伶月帝姬想走走,兰汤陪着便是。”
“可是你昨晚已守了一整夜,今天若不好好休息,只怕有伤身子。”
我露出为难神情,又有意看了曲终一眼,兰汤忙接过话去:“这是奴婢分内之事,多谢伶月帝姬体恤。这点程度奴婢还撑得住。”
“那便辛苦你了。曲终,”我语气中带了丝不易觉察的笑意,曲终一定听出来了,她嘴角也挑起极小弧度,“你便留在林风殿打点琐事。兰汤随我去转转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