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转身,还未匀过气来,便见铸丰等四人整整齐齐的站在身后,着实吓我一跳。
方要发问,铸丰已率先单膝跪地抱拳,余人随之动作:“伶月帝姬心善如斯,千金之体却为铸丰等损伤,我等实在无以为报。日后伶月帝姬若有用处,铸丰等义不容辞,惟愿肝脑涂地!”
我忙要俯身去扶,奈何伸手间牵扯到伤口,只好咬牙把手收回,看了眼身边神色不明的桓恪。
“伶月能尽己所能帮各位一把,此时还能站在这里与几位说话,这本就是因各位在先的救命之恩。何况即便伶月没有如此,相信几位也能自如脱身,毕竟当时困境本就是因伶月而起。你们如此客气,倒令伶月心中难安了。”
四人仍就这姿态不动分毫,我无奈扯了扯桓恪衣角,他微微勾了勾唇角,这才发话:“伶月帝姬既如此说,你等便起来吧。正好岔路已到,左右为难之事也该做个决定了。”
铸丰等站起之势随此话略僵了僵,对望之间俱是沉默无言。他们状态不似往常。
我偏头向桓恪所说的分岔路看了眼,再打量着几人颇有些严肃神情,斟酌开口:“若我没有猜错,眼前这两条路,一条是通向胡汝皇宫,另一条是通往军营。是也不是?”
“奇了!”铸丰几人互相望过,一脸惊讶:“帝姬怎么知道?”
“也不难猜。”我转了目光看向马车:“怀延路上曾说过,你们此行是为报平州王之恩,我也想得到,此行各位必定是瞒天过海,只你几人知晓的。擅离军营本已是不该,更何况又带回异国帝姬,这名帝姬还身份敏感。胡汝皇上会龙颜大怒已是注定。”
话说到此处,周围这五人却无一人有分毫埋怨神色,我垂了眼睑,心头思绪翻转不定:“加之行来一路,平州王每提起皇宫,还有各位说起军营时,表情未免有些茫然。想来军营虽苦,里面的兄弟却都一同出生入死过,深情厚谊堪比至亲,因此归心似箭;但是眼下又已违君主之命,不可不速速前去请罪,因此脚步难免迟疑。这种纠结心绪到这岔路时尽数写在几位脸上,伶月同在其中,自然明了。”
一时无人说话,只闻风声渐起,微有呼啸之势。桓恪轻叹一声,看向铸丰等,语中诚意歉意并重,似真在与亲兄弟说话:“终究是桓恪连累你们,才至如今进退两难境地。伶月帝姬说的不错,皇兄那边我们必去。到时桓恪自会承下一切罪责,绝不会牵连你们。”
“将军!”四人齐齐开口阻拦,得率急的上前一步:“是我们执意跟来,心甘情愿啊!”
“将军便这样急于同我们划清界限吗?”铸丰抢言,见桓恪不答,又窜到我身边:“帝姬——”
“平州王所说不错。”我轻轻言语,明明声音与他们相较极小,却霎时使他们安静下来。
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四人俱愣在原地,我也轻声叹气,看向桓恪:“此次前往泛夜,起因是伶月,主导是平州王。而你们,原本因想报恩随他前往,心中却始终觉得不妥,因此,半路便折回了。”
“什么……”不明就里的听着,广旗刚要发问,被我略快的语速堵回去:“伶月与平州王自行前往皇宫请罪,你们立刻回到军营,惹事也罢犯错也罢,总之寻个理由被惩罚禁闭。伶月与平州王走的慢些,如此,与你们时间相错,胡汝皇上纵使怀疑也寻不到头绪。”
纵使桓恪与铸丰等人关系极佳,他与我与宗政煦联盟之事也必是瞒着这几人的。抛开与宗政煦纠葛不谈,至今日止走的每一步都在我三人商议范围之内,自然应继续依计行事。
我们欲行何事既铸丰等此前并不知情,则至少现下并无牵连他们入其中的必要。若他四人因今日之事受罚,何尝不是违逆了桓恪本意。
皱眉听完我这一席话,怀延终忍不住微怒:“伶月帝姬此言何意?是叫我等抛下将军独善其身吗?事是一同做的,祸是一起闯的,无论如何也无叫将军替我等受过的道理!”
怀延真情流露间下意识将此行说成是“祸”,这于他们来说也确实,我倒无妨,反而桓恪觉有不妥出言阻止:“怀延!伶月帝姬之意便是桓恪之意,谁都不许再劝!你等速回军营!”
气氛颇有些剑拔弩张。铸丰等僵在原地不肯动弹,桓恪十分坚持却无计可施,身为罪魁祸首的我两边望望,终于浅浅叹息,缓和解释:“几位觉得若是离开,自己便从此与此事再无瓜葛了?”
铸丰等俱愣了愣,转而看我,桓恪也投来不解目光。
“伶月与平州王面圣谢罪,一定会被责罚,这毋庸置疑。结合此前伶月所知晓的情况,”我看了眼桓恪,语气微不确定,“平州王军中名衔只怕会再降。”
“再降?”得率犹疑片刻,“将军现在已是抚军大将军,若再降职的话……”
“若真如此,平州王手中兵权如何,各位也可以想见。”我严肃了神情,他们也俱是认真:“到那时,便靠你们扭转乾坤了。”
“伶月帝姬指的是……威望?我们在军中激起兄弟们对将军的拥护之声,借此向皇上表态?”铸丰已然反应过来,可很快又摇头:“还是不行。这样的话,皇上极有可能怀疑将军功高盖主,更受爱戴。若适得其反,岂非害了将军么!”
“此事便是伶月与平州王要考虑的了。”我紧接着回应,趁热打铁言之凿凿:“能否令皇上信任平州王固然重要,可更关键之处在于有人为平州王请命。军中应当不乏崇敬平州王之人,只是需要领头人带领方能成事。故此,几位此时必须要置身事外,去为后路铺垫准备。”
看他们神色确实是未想到这一层,然而即便言至此处,在军中磨练出的胆大心细依旧使几人未立刻便同意。沉吟思索良久,桓恪提出折衷之法,想来他也了解铸丰几人脾性,道先向军营方向去,途经马驿时仔细休整一番,到时再细致商讨。铸丰等这才勉强动身。
然而——
“铸丰他们醒来后我一定会被痛骂一顿。”将鬓发捋到耳后,我想想又摇头:“不对,现在估计已经被骂了。还有马驿那位老伯,不知得怎么心疼那些马呢。”
“黑手是我下的,你只是幕后,要埋怨要出气日后找的也是我,你就不必担心啦。何况我给剩下的马喂的巴豆又不多,很快就能恢复。”
桓恪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拽着系在我所骑白马上的麻绳,悠悠闲闲,忍不住轻笑出声:“不过这招着实高明,我只想到让他们昏睡,确不如你抽薪止沸来的安稳。”
“别说的好像你没想到一般,你是等我先说出来,让我做这个恶人吧。”抚着白马鬃毛,我情不自禁也微扬了嘴角,声音稍小:“哪里有王爷的样子?”
“你就有帝姬的样子了?”他突然将绳子向自己那边扯了一下,白马向前快走几步,引得我惊呼一声。转头瞪他,却在对视几秒后渐渐生出些尴尬来,桓恪轻咳一声目视前方,我佯作看路旁景色,心中慌乱尴尬却无法忽视。
五日前继续上路之后,我与桓恪在车厢内便已达成共识,铸丰几人绝不会轻易妥协,但他们离开军营愈久事情便愈难办,倒不如断了另一条路,使他们自知追赶不及,从而依我所言,速回军营。因此到达马驿后的当晚,他五人把酒言欢,我便趁其酒兴正浓时在铸丰四人的杯盏中搁了些有助安眠的药粉。
隔日清晨,我与桓恪便“晨起动征铎”,转了方向往皇宫而去。临行前为防万一,桓恪又给马驿中所有的马喂了巴豆,如此即便药效渐失,铸丰他们提前醒来,也是无计可施了。
然而当时只想着莫要连累铸丰等,此刻只余我与桓恪,才蓦然觉出些不便来。因马车是军中之物,不可带走,桓恪便将他所配白马换予我骑,自寻了一匹驿中好马,倒是不急不躁缓缓而行。只是日后如何休憩安歇……
这问题当晚便迎面而来,我略有些不知所措,桓恪却怡然自得拾柴生火,与我隔着火堆相对卧下,分盖着从马驿中拿来的毯巾。
这夜月朗星稀秋风袭袭,我裹在厚被中觉不出一丝寒意,心头满满惬意安稳,不多时便酣甜入睡。
如此又行两日,我暂放下心事渐渐乐而忘形,中午歇息时自告奋勇的去拾柴火,脚下一滑直直跌入水沟中。衣袖倒无妨,头发却湿了大半。原本这几日因左手有伤,我都只用清水冲过头发,还要忍着脖颈微疼,如此却必得用皂角了。
正自纠结间,桓恪在我身后声音略小,迟疑提议:“若不介意……我帮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