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山庄往西走,快马加鞭三十里,乃是石坡乱葬岗,又叫寡妇山。阴气沉重,每逢月夜风高,百鬼夜行,方圆十里鬼哭狼嚎,毫无人烟。
燕三星跳下马鞍,一阵阴风吹过,他下意识地裹紧长袍,怀揣双手,目视四方。
唐人沈闲不住,下马之后,四处查看一下,回到燕三星身边,便破口大骂:“这是什么鬼地方,连根干柴也没有。”
燕三星道:“唐兄,说话积点阴德,这里鬼魂太多,小心惹火上身。”
唐人沈道:“怕什么,难道还有女鬼吗?那也好,我老唐也可以享享艳福。”
燕三星摇了摇头,不知还说什么。
唐人沈刚要开口,远处亮起一盏烛火,犹如鬼火忽暗忽明,似乎是有人故意所为。
唐人沈低声道:“是元子安到了么?”
燕三星道:“我也不知道。”
然后两人听到马蹄声,清脆悦耳,但走走停停,似乎在观察什么。
燕三星吹响口哨,响彻夜空,可无人回应,这让唐人沈疑惑陡生。
“你的口哨是暗号?”唐人沈问。
燕三星道:“不是,顺便吹着玩。”
唐人沈一脸不屑,道:“这厮是谁?你为什么还不对暗号。”
话没说完,那匹马一阵快奔,马蹄声震耳,鞭声急促,不一会儿功夫,马在燕三星三丈开外停下。
燕三星抬起手来,击掌三次,停顿刹那,再击掌四次,最后干咳两声。
唐人沈竖起耳朵听了半天,对方根本没有回应。
燕三星顿觉不妙,一声尖叫:“唐兄快撤。”
唐人沈的反应慢一步,刚转过身,身后一凉,一柄寒剑顶住后劲。
“再往前一步,你必死无疑。”
唐人沈吓得一身冷汗,赶紧止步不前。
燕三星本要逃走,见唐人沈被擒,亮出一支铁笔,展开架势,去援救唐人沈。
燕三星一步没跨出,眼前闪过一个人影,他将铁笔横在胸前,一只手暗扣飞刀,却不料后背叫人点住穴道,令他动弹不得。
燕三星连忙求饶:“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一个人从燕三星身后,转到他的面前,燕三星这才看清楚,她是一个身穿青蛇长袍的老妇人,手上握着一根蛇形长杖。
老妇人笑道:“纵观当今武林,只有宁凤眠有资格担当大侠二字。我区区一个老婆子,你燕三星就称我为大侠,这不是睁开眼睛说瞎话吗!”
唐人沈接着话茬说:“原来您认识燕庄主,那咱们便是朋友。朋友之间动手动脚,岂不是见外了。”
挟持唐人沈的那人哼了一声,道:“别跟仙子套近乎,她老人家不吃那一套。”
“仙子?是采毒仙子俞颜华俞前辈么?”唐人沈说完,脸色吓得雪白。
燕三星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枉你唐人沈自称千手毒仙,却不识仙子尊驾,岂不该死。”
唐人沈怒道:“你能好到哪里去,假借劫富济贫之名,谋害了不少江湖朋友,别人不知,我却了如指掌。”
燕三星心怕唐人沈说漏了嘴,将屠忠的事泄露出来,立马喝道:“姓唐的,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唐人沈也不是傻子,立刻明白燕三星的意思,话锋一转:“去年你欠我三千银子,你什么时候还?”
燕三星心里松了一口气,假装生气道:“什么时候欠你银子了。”
唐人沈一本正经地说:“去年七月十三,金龙赌坊,当着冯大老板和海沙帮主马全的面,三千银票我是借给你的,字据还在我身上,不信来搜一搜。”
燕三星嬉皮笑脸地说:“假如仙子解开我的穴道,我当真要来搜一搜。”
俞颜华暴喝:“你们两个活得不耐烦了,当着我的面,竟敢一派胡言乱语,当真是不怕死么。”
唐人沈没有被点穴道,身躯冷不丁地一阵颤抖。
燕三星倒是面不改色,问道:“唐人沈也算是一方枭雄,能够一招制服他的人,必定大有来头,却不知是江湖中哪位朋友。”
唐人沈只听身后那人答道:“采毒仙子座下弟子俞奴是也,曾一剑毙命穆青卓。”
俞奴即是穆青卓,他既投身俞颜华门下,为了掩人耳目,改名换姓理所当然,但也有一丝丝无奈。
唐人沈点头道:“既然穆青卓败于阁下之手,在下被擒自当心服口服。”
俞颜华转动蛇形长杖,往地上一杵,地面震动,吓得燕三星与唐人沈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俞颜华手段毒辣,杀人不眨眼,江湖中人谈之色变,燕三星与唐人沈有此表现,亦在情理之中。
俞颜华来回踱了几步,似乎像考虑个什么,旁人只能静候,惧怕她的手段,谁也不敢问一句。
“我老婆子有话问你们。”俞颜华突然说道。
燕三星与唐人沈异口同声地说:“仙子请问。”
俞颜华道:“二十年前,清平山庄生了一个女婴,你们可知道她身在何处。”
燕三星叫苦不迭:“这……这……这该如何回答,十八年前我是上门女婿,二十年的事,我得问一问山庄的老管家。”
俞颜华喝道:“燕云珑是你什么人。”
燕三星道:“云珑公乃是晚辈的岳父,我本名胡得希,后入赘清平山庄才改名燕三星。”
俞颜华眼珠子一转,又问:“那燕黛黛又是你什么人?”
燕三星道:“云珑公有两女一子,长女燕黛黛正是贱内,次女燕娥远嫁洛阳王氏,幼子早夭断嗣。”
俞颜华又问:“燕云珑最后生的应该是个女儿,怎么是个儿子?你是不是骗我?”
燕三星道:“晚辈入赘燕家,当时幼弟刚添新坟,晚辈曾拜祭过,此事绝无虚假。”
俞颜华点头道:“嗯,谅你也不敢骗我老婆子。话又说回来,燕云珑可还是人世。”
燕三星道:“云珑公三年前已经仙逝。”
俞颜华眼前一亮,喜道:“此话当真。”
燕三星苦笑:“晚辈已然被擒,哪有底气说假话。”
俞颜华得意地笑了笑,随即点开燕三星的穴道。
燕三星喜出望外,抱拳道:“多谢仙子不杀之恩。”言毕,转身欲走。
“且慢。”俞颜华立刻叫道,“我只是解开你的穴道,并未让你走。”
燕三星打个冷战,弱弱地问:“仙子还有什么吩咐?”
俞颜华道:“当年老婆子向燕云珑寻仇,我老婆子武学造诣输他一筹,不是他的对手,我随后苦练神功十几载,如今大有所成,特来清平山庄再来讨教。不巧遇到尔等,方知燕云珑不在人世。你既然继承清平山庄主人之位,想必已得燕云珑真传。我老婆子此刻找你比试一场,输赢暂且不计,就当了却一段往事。燕庄主,你瞧可好?”
此话一落地,燕三星扑通一声,跪在俞颜跟前,磕头作揖,行为卑恭。
“云珑公在世,斐名江湖。但晚辈只继承了清平山庄庄主之位,哪里学了云珑公半点真传。”
燕云珑曾与武林名宿成虚大师齐名,武学造诣自然威震江湖。燕三星本意要借燕云珑之威,吓退俞颜华,哪曾料到俞颜华的气焰反而更甚,丝毫不惧燕云珑与清平山庄。
俞颜华言行鄙夷,喝道:“摇尾乞怜的跳梁小丑,燕云珑英雄一世,竟然所托非人,可叹可惜呀。”
燕三星头一抬,霍地起身,突然双手挺举,直击俞颜华小腹。
燕三星惯用伎俩,先是示敌以弱,然后忽然偷袭,先前利用屠忠骄傲自满,他才偷袭成功,所以他现在又故技重施。
俗话说得好,久走夜路必遇鬼。
俞颜华绝非等闲之辈,再就料到燕三星图谋不轨。她见燕三星身体微动,冷魅一笑,五指一抓,直取燕三星咽喉,动作快如闪电,燕三星根本没法躲避。
燕三星大惊失色,骇得话都不敢说。
“就凭你,也敢偷袭老婆子我。”
俞颜华一语即毕,五指缩回,该抓为掌,滑到燕三星胸膛,手臂一挺,一掌震飞燕三星。
唐人沈见燕三星滚落丈余远,惨叫声连绵不断,瞳孔放大,大气都不敢出。
俞颜华顺手一挥,一星金光闪闪,一枚金针脱手,飞向燕三星胸口。
燕三星顿觉胸口冰凉痛麻,双手使不上力,一口黑血压制不了,从喉咙涌射出来,喷了一地,月光之下,甚是吓人。
俞颜华喝道:“不必多说了,你二人只能活一个,谁生谁死,就看谁的造化大了。”
唐人沈一愣,忙问:“仙子是何意思?”
穆青蛇收回长剑,隐没于夜色,身影渐去,声音淡淡道:“还用问吗?你跟燕三星决斗,谁能活下,谁就离开。”
唐人沈与燕三星对望一眼,但彼此看不清人,可彼此的心里都明白俞颜华的毒辣手环。
言行必出,这是江湖中人的信条。
唐人沈大喝:“燕庄主,还等什么,难道你我兄弟还要骨肉相残吗?不如齐心协力,杀了这个老婆子。”
一语未毕,唐人沈朝俞颜华撒出一把铁蒺藜,跟着他手掌翻动,凝聚内力于掌心,意欲跟俞颜华鱼死网破。
俞颜华没把唐人沈放在心上,见铁蒺藜飞来,身子微微一侧,一手抬动青袍,将铁蒺藜乱入囊中,顿时铁器哗啦啦直响,坠落于地。
这时唐人沈已欺身而来,距离俞颜华不过三尺。
穆青蛇有意护驾,飞掠而来,定在俞颜华身旁,刚要拔剑,俞颜华低沉一喝:“且慢。”
话没说完,燕三星晃了过来,亮出一柄匕首,不偏不倚正中唐人沈咽喉。
唐人沈临死之际,眼神充满质疑,他万万没有想到,燕三星竟然会出卖他。
待唐人沈毙命倒地,燕三星跪在俞颜华面前,大声说道:“晚辈已手刃唐人沈,还请仙子放我一马。”
穆青蛇鄙夷道:“燕庄主果然卑鄙,在下佩服。”
燕三星头也没抬,反唇相讥:“穆公子跟在下相比,又能好到哪里去。”
穆青蛇愣了须臾,本要否认,俞颜华却先说话:“不错不错,老婆子很欣赏你,起来说话。”
燕三星不知真假,缓缓起身。俞颜华在他手臂上轻轻一拂,一股寒流顿时流便他的全身,犹如冰窟般湿冷,身体霎时就僵硬了,连手指也无法动弹。
“仙子……这……这又为何?”燕三星简直不敢相信。
俞颜华冷道:“怪只怪你姓燕,有什么冤屈,跟燕云珑说去吧。”
说完,俞颜华手臂一扬,蛇形长杖里的细剑登时出鞘,如电光火石一样,划过了燕三星的喉结。
燕三星双瞳变大,面目狰狞,哦哦两声,血喷如注,当场毙命。
俞颜华在转身之时,已经收剑入鞘,手刃燕三星不过是一气呵成,好比行云流水一样,令穆青蛇心服口服。
“弟子不解。仙子既然承诺他二人存活一人,燕三星杀了唐人沈,为何仙子还不放过燕三星。”穆青蛇小声地说。
俞颜华咳了一声,笑道:“我与燕云珑恩怨未消,杀他一两个亲人有什么打紧。更重要的是,燕三星三面两刀,卑鄙无耻,为了苟活竟手刃至交朋友,可见这人心机太重,若留他一时,必遗患无穷。况且他燕三星能死在我的手上,也算是他的一种荣幸,他还有什么怨言可说。”
穆青蛇若有所悟道:“弟子受教了。”
俞颜华笑了笑,蹒跚着脚步,慢慢离去,对刚才所发生的事,似乎没有放在心上。
穆青蛇瞧了一眼燕三星的尸身,吐了一口唾沫,骂道:“死了活该。”
言毕,纵身一掠,向俞颜华的背影,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