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姁亲手杀了沈玄毅,当时可能热血冲头,昏了理智,连害怕也忘了,现在缓过神儿,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几天,但恐惧仿佛发酵中的馒头,越发膨胀起来。她整个人病殃殃的,好在过去心情好时吃得多,身上的肉还算看得过去,只是精神衰败极了,单靠晚上寥寥无几的安睡时间根本不足以撑过一天,于是她开始不分白天黑夜的,能睡就睡。
只是这哪里是长久之计。陈太医和柳元章商议后,决定加大夜晚安神药物的量,尝试了一个月,柳姁的作息总算正常了。
刘濬看在眼里,心却仿佛在刀山火海中煎熬。陈年之身为太医,很是清楚以柳姁现在的状况根本没办法生下孩子,但畏惧龙威,不敢开口劝说。柳元章丝毫不在意这些,再仔细和陈年之商量后,向刘濬开了口。
刘濬深知柳元章能说出这样的话十分不易,必定是他也无能为力,柳姁在他心中的重量不亚于自己,所以听后,倒没多少震惊和责怪,但哀伤以绝对性优势压倒他心里的所有情绪时,那种神情触动了柳元章,也刺激到福贵。真的站在柳姁立场思考的人,会以她为先,就算极度渴望这个孩子,也会很清楚的孰轻孰重——他更在意母亲。
“这个孩子,再留下去,恐怕连姁儿也会出问题。”柳元章说出这些话时,内疚感、罪恶感不比任何人少。这个孩子算是他的曾孙,如果他泉下有知,了解到终结自己生命的是一群最亲的人,那该生出多大的怨恨。柳元章想想都心酸。
刘濬点点头,却没说句话。
“不可以!不能伤害孩子!”福贵见二人过分倾向于舍弃孩子,急得直冒冷汗,连礼数也忘了,“姁……娘娘看重这个孩子,只要有他,娘娘就能熬过所有事。若是没了他,娘娘恐怕活得更艰难!”福贵忧心至极,差点失了分寸。
刘濬冷漠地抬着眼皮,盯着福贵。倒不是因为他的无心无礼,而是认同他的想法,同时又很反感这样的废话。其实所有人都很清楚,同住一个屋檐下,每日和柳姁低头不见抬头见,她怎么珍惜、爱护这个孩子的,大家也都看在眼里。孩子不过才两个多月,虎头鞋、小马甲,还有各式各样的玩具,柳姁已经早早备下许多。她平日里偶然的好精神,都是因为对着肚子自言自语的结果。
众人实在不敢想象,若是她唯一的乐趣消失,柳姁会变成什么模样。但是,又对此无计可施,无力感束缚着所有人。
“让我试试。”福贵说话没用多少力气,声音也不算大,但语气很坚定。他直视着刘濬,不再像之前那般怯懦地藏起仇恨去逃避那双眼睛
刘濬眼中的硬气软下来,目光不再凛冽。
“有劳了。”
福贵从房间出来时,菖萸刚好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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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时,凤宁宫中飘着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福贵特意做了这顿饭,用心到将每一道菜都做成了养胎的药膳。在所有人都认为不该留着孩子的时候,在所有人都准备屈从命运的时候,他偏不肯,非要把剑锋朝向残忍、不讲一点情分的生活。虽说福贵的医术并不精湛,但这并不能成为阻碍他想法的绊脚石。他早就开始研究药膳,想着将柳姁吃的任何东西都弄成补品,通过潜移默化的形式来改善柳姁的羸弱。
“小公主,等你出来,一定要遇上今年第一场雪!”柳姁期望这是个女孩儿,所有人也都顺着她的想法说腹中的是公主。苜蕖托着脑袋,冲柳姁的肚子说。
“绛儿,咱们偏不那时候出来!”柳姁故意打趣着。
“皇上,您来说,想要小公主什么时候出生?”苜蕖把在一旁细心临摹她们的刘濬拉进谈话。
刘濬只是笑,心里除了特别想见到孩子外,真没在乎过她会出生在什么季节。“都好,都好。”
说着,福贵带着宫人陆续将晚膳端来。
饭菜布置好后,柳姁略带疲惫的脸上,笑意还是久久不愿散去,她和苜蕖你一句我一句地,玩着、嬉笑着这个抢着跟肚子里的孩子说话的游戏,不得不说,这个小生命确实给了柳姁很大的力量。
世人都说母亲伟大,真是所言非虚。柳姁一向胃口不好,以前生病时,饭菜说不吃,就真不吃。但现在仿佛变了个人,只要旁人一提到腹中孩子,或是她自己想到这一层,就算再难受,她也会吃下差不多量的食物。
因为她肯如此,所以福贵才觉得还有这条路行得通。
帝后用膳,其他人皆侍候在一旁。菖萸不能近身,就挑了个屋外适合的位置站着,正好可以将屋内的动向尽收眼底。她最近盯着福贵不肯放,因为想不通皇帝怎么会让福贵这么一个壮年男子住进凤宁宫,所以心底隐隐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可能扳倒柳姁的时机就藏在福贵身上。
柳姁尽力多吃几口后,实在咽不下,想起身走动走动,谁知小腿突然一软,险些摔倒。好在苜蕖眼疾手快护住她,但是福贵那副着急模样不亚于刘濬。
菖萸暗自偷笑,酝酿多时的计谋,终于在脑海中完整且清晰地浮现出来。
“我绝不可能让你生下这个孩子……”菖萸的断舌在口腔里四处乱舔,一双虎牙磨蹭得“吱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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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钟沥宫。
亓琚无心睡眠,小腹的疼痛已经大好,整个人的气色也恢复得差不多,她又有了去争去抢的力气。于是半夜睡不着时,就又开始琢磨刘稳,沈玄毅临死前并未告诉她刘稳的态度,这让亓琚十分烦恼。
昏暗灯光下,她像个怪异的落魄巫女,拿出郤愔写给柳姁的信,又拿出清扬的画押书,仿佛看什么禁忌法术一般,眉头锁着,嘴角却还在努力上扬。
被她背弃的金鸢就在房顶,借着黑色的掩护,她紧贴在青灰瓦上,瓦片略微往下一抽,屋内一览无遗。但是距离太远,她看不清那两张纸上写的什么。
“娘娘,凤宁宫菖萸求见。”铜雀的声音在黑夜里飘飘悠悠。
亓琚一听是凤宁宫来人,脸瞬间垮下来,近乎喊骂地要人滚。铜雀不敢顶撞,连忙去轰走菖萸。
“昂昂,行后昂昂户中并非龙裔!”眼看就要被推出大门,菖萸着急,低声一喊,她想说的是“娘娘,皇后娘娘腹中并非龙裔”。尽管话说得并不清楚,但“龙裔”一词还是触及到了铜雀敏感的神经。
亓琚没有听见,但是铜雀已经察觉出菖萸是友非敌。她让菖萸禁声,在此稍后,她亲自进去通传。
这种消息,对于亓琚可是天上掉馅饼一般的幸运,连忙把菖萸叫进来。
“你什么意思?她腹中若非龙裔,那又是谁的孩子?”亓琚端坐在榻上,表情冷静,语气疑惑地问。
“胡贵。”菖萸跪在地上,碰着地的额头抬起一点,以一种极不舒适的角度擎着脑袋,奸佞地笑着,模模糊糊吐出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