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濬很明白这看似富丽堂皇的宫廷中，多得是见不得光角落，人心被冷落后栖息在那些阴暗中，渐渐的红通通的一颗心脏上，渗进去许多冲刷不掉的乌斑。好在刘濬并没有三宫六院，除了亓琚，其他嫔妃也只是敢怒不敢言的性子。但就一个亓琚已经足够他焦头烂额，为防夜长梦多，刘濬急急将柳姁封后之事定在了三日之后。

钟沥宫自然不能安宁。

沈玄毅一去不回，顾韫礼半死不活，亓琚自己断送两条路。刘稳仍旧按兵不动，她不禁怀疑沈玄毅是真的去了刘稳府上，还是见势不妙溜之大吉。

人，总是习惯用自己的不堪去估量别人。

正愁眉不展之际，铜雀来报:尹夫人求见。

天无绝人之路！亓琚差点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足智多谋的妹妹！

“快快快，让她进来！”亓琚五官一下子全部舒展开，端坐好等在座榻上。

“尚书令尹兆之妻，亓氏参见昭仪娘娘，恭祝娘娘千岁。”尽管是亲姐妹，也正因为是亲姐妹，亓氏深知如何讨姐姐欢心。

“妹妹快快免礼。铜雀，赐座。”亓琚难掩迫切，可无论如何都不肯放下“昭仪”架子。

亓氏恭恭敬敬起身，坐到一旁，不疾不徐地闲话家常。

亓琚可不想听这些废话，亓氏还未说完第一句，亓琚便将铜雀、金鸢二人遣退，大殿只剩姐妹两人。

“别在这里装傻，你不会不知皇上意欲立后之事。册封礼定在三日之后，可那凤袍早在一年前就做好了！”亓琚越说越气，“柳姁那个贱蹄子！我只盼着她早点死，死后灰飞烟灭！”

亓氏浅浅一笑，并不说话。

亓琚这边正生着闷气等着她拿话来宽慰，迟迟等不来，愤怒迅速发酵，暗火变成明火。她随手拿起一个茶杯，朝着亓氏掷过去。

亓氏巧妙避开，终于开了口。

“皇后之位，可是要勤良淑慎者担之来母仪天下的。有点瑕疵的人也未尝不可，只是公然私通敌军将领的女人，是不配做皇后的。”亓氏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封工工整整的书信，毕恭毕敬呈到亓琚面前。

上面不过就写了个:柳姁亲启。亓琚会心一笑，拆开信件，那落款之人果然是“郤愔”！

喜悦稍纵即逝，烦恼仍未解决。

“这又能如何？她大可说什么也不知。”的确如此，不过就只一封信，连亓琚都觉得是伪造的，柳姁也可以打死不承认。而且宫中又没有认识郤愔的字……

慢着，似乎真的有人认识——柳元章和福贵。

“这封信如假包换，绝对郤愔亲笔。”亓氏自然明白姐姐的怀疑和顾虑，她若是没有个万全的策略，也不会不请自来地趟这趟浑水。

就算刘濬现在已经拉拢到了朝堂上的一半官员，可是除了尹丰和李恭，其他多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员。亓太后执政多年，培养的势力树大根深，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拔除的？他们本就十分不满刘濬立柳姁为后，却无奈这个皇帝是个死性子，又不谙政治，肆意妄为。又加之亓太后久久不露面，刘稳还在观望，他们没了靠山，也不敢过分肆无忌惮。但是，百姓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达官显贵在某种意义上也是食五谷杂粮的凡人，也能称之为百姓。

亓氏说完计划，亓琚恢复了笑靥如花。

短短三日，东朝都城里，大街小巷“传颂”着柳姁和郤愔的花月逸事，仿佛都亲眼见过一般，说得有鼻子有眼，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郤愔可是南康最最传奇的将军，武功样貌皆属上成……”

“我听说他们二人常在宫中私会，皇宫围墙根本困不住他……”

“好像咱们皇上知道这件事，可是太喜欢这位柳昭仪，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暖饱思淫欲。茶余饭后的谈资，常常夸大其实地被众人咀嚼着。

百姓毕竟是东朝百姓，刘濬是东朝皇帝，他要娶的妻子可是东朝的一国之母，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只要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不可能愿意要一位这样的国母！

然而，除了柳姁，外面的动静早就打扰到了所有人，只是刘濬将她保护得滴水不漏，也庆幸亓琚这次反常地没有多管闲事。

册封大典按期举行。

柳元章心里暗暗打鼓:册封皇后不简单是件皇家私事，它可是仅次于皇帝登基的第二大国事。新册立的皇后为表亲民，也为了展示自己能够担起母仪天下之职，还需在宫外的主街道上游行。虽然知道宫外百姓有了不满，但到了哪种程度，并不得知。

对于刘濬对柳姁的宠爱和保护，柳元章是又欣慰又害怕。

担忧归担忧，刘濬执意如此，谁也拦不住。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柳姁不常披红挂紫，见惯了她素雅的打扮，今日红衣似火的装束令人耳目一新。

福贵怔在原地，眸中不见丝毫欣喜，不合时、不入景的全是悲戚。他直到此刻才完全明白，当年一起看日出的小女孩，从此不复存在了。

更多的人还是喜悦的。大家欣赏着、赞叹着，也只有如此美人才配得上这副华丽。

金色的凤冠上镶满鎏金、玛瑙各种珠子，柳姁这才明白什么叫“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大红色的霞帔上，金线在两边各绣成一龙一凤，龙凤之间一颗女子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晔晔生光，珠子又被金、玉嵌着，极尽奢华。霞帔之下的喜服上，一只巨大的金凤凰跃然在上，凤凰尾羽自然而然顺着裙摆而下，尾羽间还特意添了几朵桐花，美人挪步时，凤凰宛若展翅绕翔，花朵则是若隐若现。

刘濬同样一身火红，上前亲自牵过她的手，满足地笑着。

载着一对璧人的马车行到勤政殿前，百官半数带着不情愿前来，不过他们脸上并没有半丝不悦，倒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刘濬扶柳姁从马车上下来，旁边还有一辆装饰得更耀眼的马车。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阳光和煦，二人站在最高处，沐浴在阳光之下，接受万人膜拜，美得仿若天人。

刘濬恋恋不舍收回目光，朝着群臣声音沉着有力:“朕的皇后身子弱，不宜操劳，游行取消！”

瞬时间，底下一片哗然。

“不可！此乃我朝惯例，不可为一人更改！”找不出说话得是何人，只听得是个男声。

此话一出，群臣骚动更甚。

亓琚同样的一身华贵，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她眼神飘向宫外，某个巷口的茶馆里，郤愔一身戎装，静待伊人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