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刚打开,苜蕖的声音接踵而来,她还当这是桐园,还以为刘濬仍是那个面色温和的翩翩公子,正好又遇上急事,所以一时做事横冲直撞、冒冒失失。
“皇上,大事……”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前三人这气势吓呆了。她朝大殿之上看了一眼,刘濬正襟危坐,双目尖锐,脸若冰山。原来只要回了皇宫,他便又要做回那个冷冰冰地皇帝。
“大胆!”鳞出言训斥,但被刘濬阻止住。
尽管如此,苜蕖还是瞬间两腿一软跪在地上。
“可是姁儿让你来的?”提到柳姁,刘濬总如同换了个人,既没了气势,也没了冰冷。而且他从不叫柳姁封号。
苜蕖又是摇头,又是点头,不知该怎么说。因为这事与柳姁有关,却不能与她说,所以根本没人差遣自己跑这一趟。
这时鳞牵着的狼犬突然开始朝着她狂吠,苜蕖吓得连连避退,哇哇大叫。拖蹭时,她感觉屁股底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咯到,下意识伸手去摸,抓在手里还未拿至眼前,凭手感只觉得这个东西软塌塌,黏糊糊的。
她把东西拿起来时,狼犬叫得更凶,张开前抓疯狂抵抗鳞的拉扯。
“啊!”她匆忙间将手中东西扔了出去,刚好落在狼犬身边不远处,狗停止吠叫,扯着绳子拼命去够。苜蕖放下心来,细细去看那白花花什么,却只觉得那形状有点熟悉。
张敢过去捡起来,扔到狼犬面前,肉被一口吞下,狗还意犹未尽。
“你来何事?”刘濬平静问道。
见皇帝没有责怪,苜蕖才颤颤巍巍地跪回原位,张嘴回答:“今日别苑宫女菖萸拦住娘娘去路,似乎是要说及清扬一事,奴婢觉得,留菖萸在,是个祸患。”她磕头在地,接着说,“奴婢恳请皇上将菖萸驱逐出宫。”她早就在寻找机会除掉菖萸,如今正是如得天助。
皇帝未说免礼,苜蕖不敢将头抬离地面。三九天气,地上的寒气成了精,只往人脑袋里钻。刘濬又迟迟不发话,苜蕖觉得头开始疼。
过了许久,刘濬才开口,却未回应苜蕖的话:“你可认出那畜生吃的是什么?”
苜蕖不得知,老实回答。
“那是菖萸的舌头。”他料到苜蕖没看出来,轻描淡写地和她解释。那语气,仿佛跟狗吃的是猪骨头一样自然。实在不配这话的内容——畜生食人肉,本就怪异,着实惊悚。
苜蕖听完目瞪口呆,头似乎也不痛了,之一个劲儿地频频往下咽唾沫,她突然想到刚才自己还将那东西拿在手中,于是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当众吐出来。她不敢再接话,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今日你能来此朕很欣慰。”刘濬和颜悦色地褒奖道,“可见你是一心为主,朕特赏一年俸禄以示嘉奖。但是……”中间没有任何过度,仿佛自然而然地接上一种毛骨悚然地语气。
苜蕖全身一战。
“你且谨记菖萸下场,切勿重蹈覆辙。今日之事该不该说,你自行斟酌,退下吧。”
刘濬这是云淡风轻地给了苜蕖一个以死亡相威胁的警告。
听到可以离开,苜蕖慌忙应下,连滚带爬的快速逃离大殿。
张敢也一同离开。
见过血腥之后,刘濬身心俱疲。他神色疲惫倒坐在榻上,手边刚好一支蘸了朱砂的笔,鲜红的笔尖折磨着双眼,他却还是要看。
“朕曾认为朱砂是这个世上最明艳的存在。点绛唇,染花钿……如今却不这样想了,鳞,朕有些害怕红色。”
刘濬气息不匀,右手在发间反复摩挲。断舌的腥气本就不重,大殿恢宏,这股味道分明早已消散,偏偏刘濬还能闻到,只要一闭上眼,眼前就是那块发白的肉,一阵阵的寒意加恶心,席卷全身。
鳞的脸上少见地露出担忧。自从遇见柳姁,刘濬变了许多,尤其是清扬一事之后,刘濬仿佛脱胎换骨变了个人——
书房里,画笔,染料许久未动,桌面的白纸上浮着浅浅一层灰尘。
之前对政治极其厌恶的人,如今艰难地游走在大臣之间,甚至不敢再与大臣们针锋相对。
最后,揣着一颗佛心,日日身着檀香熏过的衣裳的帝王,也未能免俗地双手沾满鲜血。
刘濬不是个狠心之人,可一旦狠下心来,做过的事却让鳞都胆寒。刘濬没人能倾诉,也不愿去多说,唯有一直陪在身边的鳞,将事事看入眼中,慢慢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他是在赎罪,以罪赎罪,用别人的鲜血补偿柳姁的悲哀,用别人的死亡祭奠当年萧府的灭门。刘濬笃信佛教,信极了因果轮回,但只要能护柳姁无碍,即使要自己死后受尽炼狱折磨,下辈子转世为畜,都在所不惜。
“宣尹丰入宫。”刘濬收起心事,太后早已在众人的无知和猜测中悄然薨逝,最大的障碍不在了,下一步该为立柳姁为后做打算了。
太阳西沉时,尹丰匆匆前来。
“臣,尹丰参见皇上,恭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尹丰身着朝服跪在殿下。
“尚在年中,尹大人看起来容光焕发。”刘濬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和蔼温暖,“朕命人查过,下月初七乃是黄道吉日,你们两家准备良久,也是时候成亲了。”
这种技巧他反复练习了许久,外人根本不觉其中有异。但是鳞除外,却也无能为力,只能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就是当初不可一世的、唯我独尊的帝王,现在为了得到尹丰和李恭的力量,为了让柳姁当上名正言顺的妻子,不惜放下身段来委屈讨好大臣。
尹丰脸上难掩兴奋,连连磕头谢恩。他虽未见真人,但见过木兰的画像,虽说她是出身武将世家,身上也带着一股爽快豪气,可样貌半点不输其他大家闺秀。单是面容较好,也不足以令尹丰一见钟情,最妙的是她眉心的朱砂小痣,玲珑精致,像 粒珊瑚珠子。
“如此甚好,待你成亲了,朕也该考虑封后了。”刘濬看似感慨,实则试探。
“臣明白,后宫前朝本就一体,主位空虚,有损龙脉。”尹丰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刘濬意思,他以头触地,高声说道,:“柳昭仪温厚敦和,纯良淑慎,臣认为是皇后之位的不二人选。”
刘濬点头一笑,继续说道:“朕也是此意。平身。”
尹丰起身同时也懂了该如何做。
第二日,尹丰携部分文官上书启奏,请求尊立柳姁为后。
刘濬并未同意——只有文官还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