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激动后,孕吐反应格外剧烈,亓琚早晨本就没吃什么东西,现在只能频频往外吐酸水。铜雀不知所措,只知道倒来杯热水。
亓琚并没有接到手上,也不肯张嘴。从刚刚开始,她的心就裂成了两半,一边活跃非常,分分钟便要跳出胸腔,它吵着想见沈玄毅;另一边则是冷静到诡异,没见一丝波澜起伏,它压抑着所有情绪。一冷一热在体内交织,骤然冷到极致,又猛地热到虚脱。这种感觉吓得亓琚不敢动弹,连眼睛都不敢眨,整个人像个将炸不炸的球。
“娘娘?”铜雀看着一动不动地亓琚,不祥之感顿生。
亓琚根本听不见,她自己又缓了会儿,这才能慢慢起身。她仿佛在一瞬间苍老许多,脚步也变得蹒跚不稳,铜雀扶着她往外走,看着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亓琚走了几步后,体内的冰火两重天渐渐融合,只是她再没办法恢复往日的神采奕奕,脸上的疲倦,铜雀看着都觉得累。
亓琚停下脚步,抬着眼皮盯着铜雀目不转睛,铜雀被盯得心虚,可是还得死撑着。
“究竟是谁要他去的凤宁宫?”亓琚突然开口,吓得她一激灵。
“娘娘,我,我不知道。”铜雀尴尬笑笑,装出的一副无知模样能以假乱真。
亓琚听言后,继续抬脚往房间走,她手上紧紧抱着一个装着蜜渍山楂的青瓷罐子,这东西以前天天看,心情不好时还会啐它十个八个,从来不觉得心疼可惜。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现下这个罐子成了价值连城的宝贝,任何的金银珠宝也不能与之相媲美。
沈玄毅要伤害的是柳姁,依刘濬的脾气秉性,哪怕是将他挫骨扬灰也不为过。想到这里,亓琚暗自垂泪,她低头看了看这个罐子,仿佛里面装的就是沈玄毅的骨灰。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在意沈玄毅的生死,原来,她心里还是有他的。亓琚噙着泪水微笑,没人看得出这个笑容想表达什么,除了亓琚自己,她知道这里面包含着些许感谢,却没有半点后悔。
“把这些扔了吧。”亓琚果断地将刚刚还不舍放手的罐子,塞到铜雀怀里。她自始至终带着笑,要不是那一脸的疲倦提醒着铜雀,她都要忘记沈玄毅已经死了这件事。
“扔了?”铜雀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东西要丢掉,更何况这是沈玄毅特意留下来的,而且因为事发突然,总共就做了不到十罐。按理说,亓琚该吃都不舍吃才对。
亓琚一边长嘘出气,一边故作轻松地点着头。
“扔了吧,反正日后也不必吃了。”她笑得更深,更怪异。
冰凉的罐子捧在手里,骨头冻得有点痛。跟了她这么多年,铜雀隐隐约约明白了她的意思。
“娘娘……”铜雀不知该不该出言阻拦,她自己也矛盾,尽管猜中了亓琚的心思,也不敢堂而皇之地讲出来,说实话,她自己也挺希望见到这个孩子的。
“叫徐太医来钟沥宫。”亓琚咧开嘴,那模样像极了她刚知道自己有喜时候的状态,不过也有点出入,毕竟当时的笑容里面没有这么多苦涩。
“我一个人走走,让徐太医在前殿侯着。”亓琚避开铜雀的手,形单影只地往前行,她不能回头,也没办法回头,事情都到了这一步,除了硬着头皮走下去,没有其他选择。
铜雀听话不再跟过去,这个主子她了解得很,沈玄毅的死在她看来,也就算个石头掷进池塘溅起的微小水花,很快就能过去。可是,她没办法按照常理推测失去孩子对亓琚的伤害,这种痛苦,不管她如何估计,都算低估。
春意在时光中蔓延,扯出了绿藤,绿藤枝上生出黄色五星小花,是迎春。
亓琚忍着心中的酸楚,尽量往远处走,她的手一直没离开过小腹,哪怕是脚下被绊了个踉跄,都没有伸手扶一下旁边。
“你再陪陪娘亲,等会儿回去,你我的母子缘分就走到头了……”她越说越哽咽,这是她身上的一块肉,尽管没见过面,梦里却常常逗弄他。“咯咯”的笑声,“哇哇”的哭声,都是亓琚一想到就头疼,却又幸福着的。
努力吸了口气,亓琚尽力让自己淡然些。她自己想来也好笑,一开始这个孩子她只是用来当个筹码,借此逼迫沈玄毅。尽管很开心他的到来,却也没有半点爱护和期待,现在自己终于不用这样劳累地、偷偷摸摸地带着他,可以卸下这个重担,她反而觉得更累了,好像身体里的所有内容都没了,除了“皇后”的名位,世间再没有其他乐趣。
从上午徘徊至中午,刚打算要回去,脚步又收了回来。走来走去,又一个下午不见了,眼看着暮色四合,她还是不想回去。
“沈玄毅,为何你死了也要我难堪?我恨你……”亓琚咬着牙,硬是把已经抵在眼眶的泪给硬生生憋回去,与此同时终于了下定决心,两只脚仿佛拖着千斤重的铁块,踽踽往房间走去。
徐太医已经久候多时,亓琚进门的一刻还看到了他脸上的烦躁不满。
她瞬间没了之前的颓败,强装作平常样子,好声好气却又极尽挖苦地说道:“让徐太医久等了,本宫真是愧疚啊!”
徐克准听闻连忙跪倒在地,嘴上恭恭敬敬说着“不敢”,心里已经把亓琚的祖宗八辈问候了个遍。
亓琚没有心思和他在这里假客气。这时铜雀自门外进来,她手里端着一碗深色汤药,还没喝到嘴里,亓琚已经尝到了苦涩,锥心得苦!
“娘娘……”铜雀递上前时还略带犹豫,毕竟这是件不可逆的事,做了就没有回路可以走,也没有后悔药能吃。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犹豫,可能是怕亓琚太伤心吧。
亓琚笑着摇摇头,眼眶渐渐变红,她端过药碗,笑得更灿烂,仿佛深渊里开出的幽兰,悲壮不足,悲戚有余。她没有过多思索,在眼泪决堤地一刻,和着药水一起喝到肚子里。
她满意地拭去泪痕,将药碗狠狠摔在地上,碎瓷四溅,周围人惶恐躲闪时,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在这个世界生活就是这样,总要以自己的命为先。
腹痛渐渐袭来,她皱着眉,两只手抓挠着小腹,似乎像是在挽留那个孩子,又仿佛再催促他快些离开。
“沈玄毅,这个世间我与你再无瓜葛。”亓琚喃喃自语了一句,意识渐渐消沉,可是眼前再不可能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指尖再不能触碰到那只为她一人搏动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