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柳姁虽然醒了,却还是周身无力,不思茶饭。脑袋里的事情像是被雾笼罩住,她没心思也没力气去追根究底。
她不爱出门,几乎整日待在床榻上。清扬每日送饭送药,话不多说。
一日中午,清扬送来午饭后,将窗子打开一些。窗外的桃花开得正盛,眯起眼看,像极了天边的团云。
柳姁正看的开心,突然和好奇向屋里张望的婢女对上眼。那女子看到柳姁后惊恐万分,踉跄一下逃开。柳姁不解,却也未上心,继续欣赏之前风景。
这时,窗户突然被人用竹竿,从下面戳着给关了起来。清扬想再去打开,却在听得外面的小声议论后,亲自将窗关死。
“外面还是有些凉的。窗户还是不开的好。”她尴尬地笑笑。
“哪里冷了?外面正是好风景。”柳姁不愿意。
“听清姨的。”她近乎哀求。
柳姁一脸困惑:清扬为何这种语气、神情?尽管不解,奈何身体虚弱,困意渐渐袭来,也就不再追究。
柳姁渐渐呼吸变深变长,这是睡着了。清扬这才快步离去。
她匆匆来到公主房前,求见公主。
明皎试探着问是不是要回绝。
公主犹豫片刻。
“进来吧。”
清扬心中欣喜,见到公主连忙跪下行大礼。
“所为何事?”公主还是有些忌惮的,清扬也不是不理解,不管换做是谁,只要对柳姁不了解的,都会因那件事留下心理阴影。时间沉淀了这件事,另一方面也发酵了这件事。在裕和眼里,清扬似乎也有了阴冷之气。
“求公主准姑娘回医馆修养。”清扬一直未起身,头伏在地上说,声音嗡里嗡气。
公主暗自松了口气,她早就巴不得让柳姁走,但是驸马不同意,毕竟皇上对柳姁有情,若哪天再回来寻她,发现裕和已经把她“送还宅”,龙颜一怒,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可现在清扬来求她,那就是她们自己要走的了!
“济世堂确是个好去处。柳大夫毕竟行医多年,由他来照顾柳姑娘,的确不错。”
“谢公主!”清扬再行大礼,对于这次求见,她早已胸有成竹,清扬不是白痴,自然看得出公主想法。
公主又说了不少客套话才放清扬离开。她退下后,不愿有一丝耽搁,立刻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回房,收拾行李。从自己房间收拾到柳姁房,窸窸窣窣的提拿声吵醒了午睡的柳姁。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出清扬在做什么。
“我们要去哪里吗?”她重新闭起眼睛,仰面朝上。
“回济世堂。”清扬恨不得长出六只手。
“什么!”柳姁惊讶睁开双眼,看着面前的床顶,那些笼着记忆的雾终于散开来,她首先想到的是皇帝,“皇上如何?”
“皇上已经苏醒回宫。”清扬脸都不抬一下。
“也是,若是皇上驾崩,我应该是躺在棺材里的。”柳姁感慨着,突然又想起另一件事,“那我……”
“公主说让姁儿先好好养伤,其他的事日后再说。”柳姁自嘲一笑:她对于刘濬,还是可有可无的。差一点,要没有这件事,差一点她就要相信刘濬了……
清扬终于收拾完,走到柳姁床边,“我去打水给你梳洗梳洗。”她宠溺地要去摸柳姁的头,却被柳姁巧妙躲开。
气氛有些僵,二人没有再说一句话。
等一切准备好,清扬扶着柳姁走出去。今日的阳光十分明媚,晒起来浑身上下酥软。
柳姁心情大好。
“她出来了……”
“吃了别人的命……”
“……”
周围的下人,男男女女避作一团,嘁嘁喳喳小声边议论边指指点点。
柳姁停下脚步,看向众人。众人逃也似的散去。人群离开后,明皎由远至近,但也在离柳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柳姑娘,马车已在府外。”
“你们这是怎么?为何人人避我?”柳姁皱着眉,心里有点生气。
“这……”
“没事,没事!我们先走吧,莫让车夫久等。”清扬揽过话头,半推半扶地带柳姁往外走。
明皎没说什么,跟在二人身后,送她们到马车上,在二人走远后,长长吐了口气。下人们这才敢一个个围拢过来,十分开心她的离去。
柳姁坐在车中,马车的颠簸使她愈发头晕,她皱着眉痛苦地揉着头。
“姁儿,来躺一会儿。”说着柳姁慢慢枕在清扬腿上,清扬伸手替柳姁去揉太阳穴。
“这几日可是发生过何事?”她闭目询问道。
“一如往常。”清扬惜字如金。
二人不再交谈,不一会儿就到济世堂前。
她们走得急,裕和还未来得及差人提前告知柳元章,所以门前并无人等待。车夫帮忙提下行礼,二人刚要抬步上台阶,就碰上外出送客的福贵。
福贵大喜:“老爷!老爷!姁儿回来了!”他上前接过所有东西,让清扬能专心搀扶柳姁。
福贵一喊,先冲出来的不是柳元章,而是一脸倦容的郤愔,一脸铁青,气色很差,再加上不带丝毫感情,像极了地狱来的使者。他牢牢立在柳姁面前,先是打量着她的脸,而后不由分说拿起她两个手腕。
“你……”柳姁不悦,却没有力气挣脱。
还好没事。郤愔暗想。他试想过多次,如果再见柳姁,该如何替自己讨回公道——无视她,要她道歉……可是一听到她出事的消息,郤愔什么埋怨都没了,反而陷进深深自责中,后悔当时没把她带回来。
他拿起她的手腕,是为了亲自确认她的身体状况。这一试也就放心了,知道柳姁已无大碍,只需调养,他脸色缓和不少。明明还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开口就走了。
柳姁不解,她明白郤愔的意思,只是没有废话几句,这不像郤愔的性格。
所有人,除了郤愔,都聚在柳姁房中,问这问那,连柳陶也嘘寒问暖不少,之前一直觉得姐姐离开是好事的她,这次亲耳听到、亲身感受到姐姐遭险,就差那么一点儿,姐姐就再也回不来、见不到了。柳陶这次是真的怕了,对柳姁态度与之前大相径庭。
皇帝遇刺是大事,那日之事已是全城皆知。
柳姁倚在床榻上,苍白的脸上露出些许疲倦,柳元章懂得察言观色,嘘寒问暖也不急于一时。柳陶说什么都要留下来,柳姁欣慰点头。屋里只剩姐妹二人。
“姐姐,我再不让你走了,哪儿都不要你去!我也不惹你生气了……”柳陶的泪珠儿就着话掉下来,慢慢,慢慢,泣不成声。
“小陶子不哭,姐姐没事。”柳姁不知怎么劝慰,鼻子一酸,也跟着小声抽泣着。她侧身,用手轻抚着柳陶的头。这件事,她的委屈只有自己心里最清楚。被关进柴房,生命一丝丝流逝的感觉是那样让人绝望和痛苦,她也怕,也不甘,也挣扎,也怨恨……只是这些都不能说。
郤愔沉默地立在房门外,他不想进去,也不想离开。
“郤愔,你也才大病初愈,快快回去休息吧。”福贵上前拉他。
郤愔礼貌地推开他的手,纹丝不动。他摇摇头:“福哥,我没事,你不必管我。”
自皇帝遇刺那晚,郤愔负伤回来,整个人就跟掉进黑窟窿里似的,心思古怪,脸色阴郁。柳元章替他号脉,说他心气郁结,强压胸中的那股邪火。问其原因吧,他要么闭口不语,要么答非所问。郤愔这般阴阳怪气,连柳陶也颇为恐惧。现在,郤愔又这样站在柳姁房前,不进,不走;面对柳姁时,又不问,不答。
没人猜得透他到底要做什么,不过倒是猜出几分他这邪火的来源,只是不知那日细节,还是没办法对症下药。
房里,姐妹俩哭了好久,最后相拥入眠,一直到晚饭时福贵来喊两人用餐。而郤愔,站了几乎一个下午。
济世堂的日子,比在公主府快活许多,最起码不用日日受人眼光,小心翼翼。这生活简单了,心中自然畅快舒适,人体内外本就是整体,自然而然身体也跟着心情恢复生气。
不过柳姁身体一好,院中的桃树遭了秧——本留着结桃子的花,大半却被柳姁摘来做了桃花点心。吃人嘴短,医馆里没有一个人出言阻拦。
这日,柳陶拿着汤碗等在树下,桃树枝桠乱颤,细细一瞧,柳姁正在树上大展身手。
“陶儿,我往下扔了,你接好!”
“嗯!”
柳陶话音刚落,上空就下起花雨,柳陶这边拐到那边,那边跳到这边,手忙脚乱地把自己绊了个大马趴。
“哈哈哈——”柳姁看着,大笑起来。
“姐姐!你要在这样,我就不理你了!”柳陶生气地将碗丢到一边,坐在地上不再理会她。
“嘿!”柳姁跳下树,嬉皮笑脸地贴上去,故作娇嗔地撒娇道:“姐姐错了,姐姐错了,这次点心肯定多给你!小陶子,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嘛……”
“每次都说多给我,数量多了,重量还是和往常一样!你别以为我是那些朝三暮四的蠢猴子!”柳陶别过脸,开始翻旧账。
“小陶子知道‘朝三暮四’了!不错嘛!我要是给你吃太多,你变成个小胖子怎么办?以后嫁不出去,就成个老胖子了。”
“姐姐!你再敢拿我打趣!我打你,打你……”
柳陶起身,满院子追着柳姁打。姐妹俩的笑声此起彼伏,这笑声似有魔力,招来了不少看热闹的鸟儿,就连前堂柳元章和福贵闻声也不自觉地咧开嘴。
同在前堂的郤愔,先是不自觉笑着,随后意识到什么,立刻冷下脸。
“师父,今日柳姁还需吃药吗?”他问。
“已经大好了,不必再用药了。”柳元章低头配药。
“是时候算算账了。”郤愔心中冷笑。
今日的做了桃花羹,饭后柳姁亲自每个房间送去。
轮到郤愔了,之前都是妹妹来送,今天柳陶说什么都不肯再去,只能她亲自来。可是自从回来后,郤愔就没给过她好脸色。她先是感觉莫名其妙,问过旁人,竟都不知为何。她问柳陶,郤愔是从何时开始这般难以捉摸的。柳陶认真想想,说:“那日公主生辰,愔哥哥消失了一整天,直到半夜才带着一身血回来。刚进到大厅就人事不省了。爷爷给他试脉,说他被掌力震伤了五脏六腑。之后,愔哥哥昏睡了好几天,醒来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公主生辰,半夜,掌力所伤……”柳姁回忆着那日的事——
“今日之事莫不是你的安排?”郤愔为救他们,挡住刺客一掌。而自己却冷着脸质问着救命恩人。
郤愔一脸苦笑,原本死死拉着她的手,渐渐松开,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
之后,柳姁着急皇帝伤势,匆匆回府……而郤愔那时已经受了重伤。
她这才全都明白,不免自责起来。那句话本就是冲动一说,并不是真的怀疑,都认识几年了,郤愔的为人她其实是了解的。
该说清楚的总归要说清楚,该去道歉的也得去道歉。柳姁深呼吸几次,轻轻叩响房门。
“谁?”郤愔声音不冷不热,不阴不阳。
“你知道不是吗?”郤愔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他能那样阴阳怪气地说话,自然是知道了来人身份。
柳姁推门进去。房里满是雾气,朦朦胧胧的。郤愔刚刚沐浴完,头发散着,发尾间断地滴下水,身上也只是一件里衣,水汽未干,里衣一片一片湿着,身体轮廓隐约可见。
柳姁大惊,慌慌张张背过身,整个人从头到脚熟了个遍,连说话也不利索:“我,我,我这,这就,就,就……”她边说边往外走,手里一个不稳,桃花羹打翻在地。这时候,她脑子里已是一团浆糊,竟然还在犹豫是否收拾。这时,郤愔已经抢先一步上前,合上房门,站到了她面前。
郤愔扬着半边嘴角,对不敢看自己的柳姁步步紧逼。
前路不通,柳姁只得不停地向后倒退。房间就那么点地方,不过几步,后路也被封了,她回头一看,自己已经退到墙边与大木箱的夹角之间。无路可走,她只能怔怔看着郤愔。
郤愔笑得更诡异,他胸前已经完全被头发湿透,里衣形同虚设。他突然勒住柳姁的腰,把她抱上箱子,自己倾身压过去。
“郤愔!你,你,你想,干,干唔唔唔……”柳姁话没说完,就被郤愔用唇堵住嘴,后面的字全变成“唔唔”声。她本就半张着嘴,郤愔的舌立刻长驱直入。
柳姁只觉头在“嗡嗡”作响,耳朵里也传不进一丝声音,呼吸似乎也困难了。郤愔的身体慢慢变热,像块燃烧的木炭,而自己就是那块被木炭炙烤的肉,身体在一点一点变焦,眼看着意识也要离开身体……她猛地一推,郤愔却纹丝不动,他放在腰间的胳膊却箍得更紧。柳姁正感无力,舌尖却传来一丝凉意,她狠狠一咬,郤愔才吃痛地抽离。可也只是嘴唇的抽离,身体仍未离开半分。
“你欠我的!”郤愔的舌头被咬破,血顺着嘴角流出一些。
“我丝毫不欠!”随着郤愔的吻离开,柳姁的意识总算回来了。
柳姁的话激怒了郤愔,他扒开她的上衣,细腻的脖颈连同一边羊脂玉般的肩膀也露了出来。
“郤愔!放开我!”柳姁再次奋力一推,这次竟轻而易举地推开了他。
在看到她身体的一瞬,郤愔整个人呆住,被推开后,还往后踉跄几步。
柳姁迅速拉好衣服,眼泪没忍住,顺着脸颊流下来。
“我……”郤愔想上前。
“别过来!”柳姁狠狠瞪着他,“我知那日是我恩将仇报,误会了你!今日我就是来道歉的!但是,今日之后,你我之间再无一丝一毫瓜葛!”
柳姁咬着牙,迫使自己不能发出呜咽声,跑出郤愔房间。
郤愔瞬间清醒,他低头打量自己现在的样子,悔意自心间汹涌而起,那股力量压制得他无法动弹。
“姁儿……”他一张嘴,舌头因挑动而生疼,血腥味弥漫七窍,冲击了那股力量,整个人瞬间抽空,瘫软在木箱上。
柳姁刚迈进自己房间,抬眼就看到那个郤愔碰过的花瓶。她死死盯着花瓶,就好像那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终于,她箭步上前,将花瓶抬起狠狠砸在地上!
瓷器破碎的声音惊动了所有人。
“姁儿,你这是……”柳元章一行人围在门前,只见柳姁衣衫不整,大喘着气,面色通红,眼中血丝暴起,整个人像是被包在一团火中。大家都不敢上前。
“姁儿……”郤愔也过来,只是这时他不再是只着一件里衣。
“你不准过来!”她的目光从花瓶转向郤愔,如果眼神能杀人,那此时的郤愔定已千疮百孔,挫骨扬灰!
众人也跟着她的目光,不解得看向郤愔。
“送、我、进、宫。”她一字一顿,字字扎进郤愔心里。
说完,上前把所有人关在门外。
她最恨别人逼她,最恨别人侮辱她!
“陶儿,你在这劝着你姐姐。郤愔!你给我滚过来!”柳元章转身回去自己房间。
“姁儿!姁儿!”郤愔不走冲着房内大喊,“我以毕生起誓!求你为妻!至死方休!”
许久不见柳姁出声,福贵打算拉郤愔离开,却被柳元章拦住,反倒是带着依依不舍的柳陶离开。走了几步,回头示意福贵也不要再管。
暮色四合,一轮弯月冉冉升空。比那日在公主府看到的更细,更尖锐。
多日早睡,夜里几时已变得如此不宁静。柳姁倚着门不再啜泣,渐渐平静。
已是子时了。
郤愔还站在门外,一件单薄长褂,不时随风摇曳发出碎碎声音。
柳姁知道他没走,揪心地问:“你为何要这样待我?”还未干透的眼睛又湿了。
郤愔听见声音,欣喜上前,满是愧疚和悔意。
“那日之后,我怨你疑我。后来知道你在公主府遭难,我怨我那日荒唐,未能带你走,护你安稳。久而久之,我便分不清究竟在生谁的气。前几日你病着,我一直强忍不去找你说清楚,今日才一时……”
“我今日是诚心去道歉的。”柳姁摇头希望能甩掉不堪的回忆。
“姁儿,今日是我错,如何罚我我都认。只是进宫之事要三思……嘶……”郤愔一着急,脚下踉跄,手在身体倒地前支撑一下,谁知正好按在刚才飞溅的细小碎片上,他没防备,下意识吃痛轻喊。
柳姁在房中心头一紧,刚要起身又坐回去,不再言语。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郤愔一人,唱了一夜《凤求凰》。
天边泛起鱼肚白,柳陶破天荒成了第一个出房门的人。
“愔哥哥!”她还未穿戴整齐,也未梳洗。
柳姁房前,郤愔手上,一摊鲜血已经干涸,呈现着令人悚然的暗红色,地上零散着带血的瓷茬儿。柳陶一声惊叫,把房里椅门昏睡的柳姁惊醒。
“愔哥哥,你没事吧,这么多血……”柳陶去扶郤愔,只见他虽双唇泛白起皮,眼里布满血丝,可依旧坚定明亮,看着房门,期待它能被打开。
柳姁闻声急忙开门,震惊地看着门外。昨夜,听着郤愔的《凤求凰》,自己不知何时去见了周公。
“陶儿,快扶他进来。”柳姁一边上前,一边吩咐。
柳陶不敢耽误。
“去打些热水,再拿些伤药。”
“什么伤药?”
“……算了,我去吧。”柳姁匆匆离开,又跑着回来。听见喧闹的福贵端来热水。
“姁儿,我知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好吗?”郤愔本想去拉柳姁的手,却在刚碰到时,引起伤口的不适。
郤愔的手上全是细碎的瓷茬儿,有的更是深深陷进肉里,用细针挑出后,干涸的伤口又多少流出了血,用毛巾反复擦拭后,一盆清水变成鲜红色。柳陶不敢再看,背过身去。
“陶儿,你先回去歇着,这里好了你再过来。”柳姁柔声细语跟柳陶说话,没去搭理郤愔的恳求。
柳陶内心挣扎许久,她实在看不下去这血腥的画面,投降离开。
“姁儿,你如何才肯原谅我?”郤愔又问。对他来说,手上这点小伤根本算不得什么。
“我……”
“把那个妖女交出来,我要杀了她给我夫人报仇!”
“就是!”
“妖女!出来!”
柳姁话未说完,后院就冲进大群人,七嘴八舌地喊着骂着,一口一句“妖女”,句句不堪入耳。
柳姁起身打算出去查看,却被郤愔拉住。他摇摇头,示意她先让师父处理。
“你们是何人?济世堂可是医馆,救人之地岂容你们在此口出秽言!”
“你还知道你开的是医馆啊!养着个食人性命的妖女,你还开什么医馆!妖女!滚出来!”那人是个彪形大汉,皮肤黝黑,四肢粗壮,挥着长棍,柳元章的阻拦在他面前丝毫不起作用。
“荒谬!”
“荒、荒什么?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我夫人在公主府才当了半月花匠,这妖女一去,我夫人命就没了!我夫人前脚咽气,这妖女紧跟着就活了!她不是吃了我夫人的命,又怎么能活!妖女!出来受死!”
“就是!滚出来!”
“滚出来!”
“……”
来人迟迟不见口中妖女出现,把火气全泄到院里草药架子和花草上。柳陶几时见过这个场面,躲在房里瑟瑟发抖,外面人再突然一喊,她吓得冲了出来,想去姐姐那里。
“妖女!”她一出现,那些人不由分说将矛头指向她,气势汹汹地朝她走去。
柳元章眼看自己和福贵拦不住,忙让福贵快去找李恭。福贵一走,那些人少了羁绊,更是肆无忌惮,柳元章无奈,只能将瘫软的柳陶紧紧护在身下。
那群人纷纷举起手中棍子。
“住手!”千钧一发之际,柳姁还是露了面。
“你们口中的妖女可是我?”她居高临下,神态自若,没有丝毫惧怕。
壮汉一愣神,没想到她会自投罗网。
“她才是妖女!伙计们上!”
“上!”
“打死她!”
柳姁虽不是十分清楚这“妖女”头衔从何而来,但明白绝不能让他们伤害到爷爷和陶儿。
她闭上眼睛等着乱棍袭来,突然眼前一黑,郤愔挡在她身前。
一棍,两棍,三棍……
郤愔没皱一下眉头,没出一声,他只是看着柳姁,扬起的嘴角流出黑红的血。
“住手!”李恭大喝一声,镇住局面,“给我把这些人抓起来!”一声令下,手下士兵有序向前,很快压制住所有闹事者。
“妖女!你不得好死!”领头之人还不肯罢休。
“我如何就是妖女!你口口声声这样骂我,我又伤害过谁!”柳姁扶郤愔坐下,声色俱厉质问那名大汉。
“听闻皇帝要接你进宫,当晚就被刺成重伤,你却毫发未损!我夫人因你冤死,你却食了她的性命还魂!今日我杀不了你,来日你只会害更多的人!”大汉越说越激动,又加了几位将士才将其按回地上。
“皇上之事那只是,意外……还有我并不认识你夫人……”
“妖女,你现在去街上看看,对你,人人得而诛之!”
“带走!”李恭懒得再让大汉废话。
“姁儿!”趁大家不注意,柳姁跑上街道,她不信那人的话,自己并未害过任何人。
“快快快,快走……”
“妖女……”
“听说她会吃人……”
她只是站在门前,来往的人就已经纷纷避她不及,指指点点,没一句好话。
柳姁无辜地看着他们,她什么都没做,为何要这般诋毁自己。
“我没有害过人,大婶,我没有……”
“滚开!”大叔一把推她在地,拉着妻子速速跑开。
“我没有害过人,我不是妖女,我没有害过人,我不是妖女,我不是妖女……”
“姁儿,快进屋,来。”李恭扶起她,才发现她全身已经瘫软,没了一点儿力量,双眼空洞,目光呆滞。
柳元章在他二人进门后忙关起店门,众人还在一味议论,久久不肯散开。
郤愔忍着疼痛,和柳陶搀着柳姁进屋。
“李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姁儿离开公主府都已经有一月多了,那件事怎么现在传开了?”
“是有人故意让此事人尽皆知,而且还故意渲染后大肆宣扬。”李恭眉头深锁,“听说皇上已经拟好封妃诏书,要接姁儿入宫,谁知竟被太后拦下,皇上为此和太后大吵一架,姁儿在公主府之事,便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此人竟煽动百姓寻仇,个个向着姁儿的命来!”福贵气不过。
“没错,这人对姁儿进宫之事如此讳莫如深,我思来想去,宫里由此心更有此力的,也只有亓昭仪了。”李恭双眸深邃,若真如自己所想,那柳姁的前途凶不凶险倒是其次,有没有前途才是主要。
柳元章和福贵毕竟不是朝廷之人,并不明白其中厉害。可是虽不明其道,倒也晓其理,柳元章看李恭如此担心,说什么也不肯再让柳姁入宫。
“你!”李恭一听,拍案而起,但却一时语塞,瞪了他半天后,松了口气,“此事,还要看姁儿!”话落,大步出了济世堂。
“老爷……”福贵要说什么,柳元章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心想:这姁儿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柳姁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她又把所有人拦在门外,太多人在只会让她心烦意乱,没有安全感。自己一人蜷缩在床上,不一会儿,枕头就湿了大片。
“很久以前有个地方,当地人从未见过阴雨天,那里的山上有一头羊,它不属于任何牧民,它只属于天地。它过得太自在,就遭到牧民家羊的嫉妒。这一日,天阴了,风雨欲来,山羊从未没见过天气这般阴沉,很是担忧,不知如何是好。”郤愔倚在窗外,窗内几步外就是柳姁蜷缩着的床。
“这时牧民的羊就告诉它:‘天空被妖怪缚住了,只要你从崖边飞身下去,天空就能得到释放。’它信以为真,就真的去跳了。”柳姁抽泣声小了,她倾耳听着,心疼这只羊。
“它纵身跃下后,就在快要摔到谷底时,被天边的乌云给接住了。乌云告诉它,人言不一定为真,也并不全都是假。怎么来听,才是智慧。”郤愔故事讲完了,房里没了声音。
“人言,既能铺设阡陌之路,亦能垒筑御敌之墙。行军打仗中,也常以谣言作计,古往今来以言胜敌的战役比比皆是,相对的,因言失利的也大有人在。结果如何,完全在你,而不是他人。”
柳姁慢慢睁开眼睛,若有所思。
“……行军打仗的事,你如何得知?”柳姁鼻塞声重。
“你是记得我曾外出的五年吗?那可是什么都干过。”郤愔苦笑。
“郤愔……我心中委屈。皇上为救我而受难,是我的错,但之后我也差点失了性命!那种生命一点,一点远离自己的感觉,就像是凌迟之刑,所有人都认为我活该,包括我自己……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明白。可是姁儿,现在你活过来了。”
“我还是会害怕。”
“……”郤愔低头,思量许久才开口,“嫁给我吧,我将视你如命,许你一世长安。”
柳姁不语,她没脸答应,也没脸拒绝,如今的自己就是雨后泥泞道路上的杂草,已经斑驳不堪。
郤愔没有追问,抬起头时,满眼乌云,天要变了。
虽然郤愔身体强壮,可接连受到冲击,即便是铁人,也会添些锈斑。时至中午,郤愔才在药物的作用下睡着。
柳陶安安静静坐在床边,药是柳元章熬的,自己费了好一顿力才骗他喝下。看着眼前熟睡的人,他脸上没有轻松,没有快乐,没有……对自己的喜欢。整张脸全是对另一个人的牵挂,即使是入睡后,梦话中也全是那人名字。
“你活该不快乐!”她暗自生气着。
“姁儿,有人要见你。”福贵的声音自柳姁房前传出。
“就不会小点声。”柳陶不满皱眉,见郤愔未醒,才边埋怨边松开眉头。
“我不想见。”柳姁回答得有气无力。
“那人说是你一位故人,知你最爱一句‘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柳姁全身一抖,心底一颤,匆匆忙忙下床:“那人在哪里?”
“就在前堂。”
火急火燎冲到前堂,果然是鳞!
“柳姑娘多日未见,可还安好?”鳞见她出现,毕恭毕敬起身行礼。
“皇……”或许是人走的太急,脑袋还没歇过神儿,柳姁忘了三思而后行。
“柳姑娘,可否私下详谈?”还好鳞及时制止。
“小女子失礼,故人这边请。”鳞跟着柳姁去到偏堂。福贵和柳元章面面相觑,皆不知一个从未见过的人,怎么就成了柳姁故人。
“鳞,皇上他如何了?”一进门,柳姁还是迫不及待问出来。
“姑娘放心,皇上龙体已经大好,今日奉皇命而来,询问姑娘意见。”看鳞一副轻松模样,知其所言非虚。
“何,何事?”柳姁油然而生一股不安。
“姑娘不必惶恐不安,贵府之事,皇上已全然了解,皇上深知姑娘如今处境,不会再令姑娘为难。皇上只问姑娘一句话——欲进宫否。”鳞还是那样,说话语速不快不慢,仿佛世间没有值得着急之事。
“这岂是我能决定的?”柳姁暗讽道。先是任由自己被送回济世堂,这时却又回来询问。堂堂一介帝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想她如何便是如何,怎会管她怎么想!
“的确能。若姑娘愿意入宫,皇上当以昭仪仪制相迎;若姑娘偏喜当下生活,皇上便会忘记与姑娘之事,再不叨扰。”
鳞很平常的说出这些话,只是在柳姁耳中,这完全不像帝王说的,倒像是个邻家小生。她不敢信这是真的,不知该怎么应对,迟迟不答话。
“姑娘不必匆忙应答,小的会每五日来看一次结果。姑娘愿意,就在门前插根桃枝;不愿就不必放任何东西。”
鳞肯定不会虚假传话。只是刘濬,堂堂帝王,怎会如此客气?
“小的话已传到,姑娘若无别事,小的先告退。”鳞拱手作揖告辞。
“柳姁能受皇上如此厚爱,不胜受恩感激。这一趟,也劳苦大人了。”柳姁将一颗玉珠送到鳞手中。
“姑娘不必客气。”鳞退还回去,似乎还有什么话讲,又左右不好说出口,柳姁耐心等着。终于,鳞像做了什么重大决定般再次深弓身作揖,“望姑娘莫要负与皇上的千世之缘。”
二人结束谈话,柳元章同样要“孝敬”鳞些钱财,鳞还是笑着推还。他笑得简单,柳姁的心里却是七上八下:自己何德何能,让皇上这般处处容让。
柳元章没多问,只是看着柳姁心事重重回房。
铜镜映出的美人,不施粉黛,却倾国倾城。她以手遮住半边面,凝视片刻才将手缓缓放下,露出的半边脸,眼角处一道长长疤痕。她再次抬手轻抚着瑕疵。
我会命人做出紫色浆砂,日后给你画一朵桐花……
“只怕,不必了……”柳姁从小木匣中取出郤愔送的药,刚要往伤痕上擦,却又犹豫。最后,还是下定决心涂了上去。
十几日安稳日子里,郤愔的伤已无大碍,柳姁被柳元章护在济世堂里,也慢慢忽视掉外面的谣言。李恭的威吓果然有用,也没人再上门闹。只是但凡清扬过来,都会被郤愔狠狠拒之门外。
柳姁一直没往门外插过桃枝。原本她还预备好一根的,郤愔送汤过来时,拉着郤愔一同去将它扦插在院中空处。
院中原本的所剩不多的桃花多数落了,枝桠上多了些绿点子,十分可爱。二人蹲在扦插好的桃枝前,相视而笑。
原来风暖的时候,人的笑容会变甜。
“愔哥哥!你要娶姐姐?!”柳陶气势汹汹的质问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宁静。
“如何?”郤愔心想不妙,瞬间一脸疲倦。
“姐姐,姐姐,我们一起嫁给哥哥吧,这样我们还可以一起玩,还能天天见面,你也不用进那个吓死人的皇宫,姐姐,好不好,好不好……”柳陶见郤愔态度冷淡,转去求柳姁,她一张嘴,紧跟着一行泪掉下来。
“荒谬!”郤愔不悦。
“我……”柳姁也知荒唐,只是难以直白说出来。
“姐姐,姐姐,你做妻,我做妾……”
“胡闹!”柳姁闻听此言,也声色俱厉起来,“你堂堂少傅千金,怎能为人妾室!陶儿,别胡闹。”
“我没胡闹!”柳陶抹了把泪,转脸对着郤愔,“你要娶她,必得娶我!否则,你们成亲之日,也是来年祭拜我之时!”说完,留下错愕的两个人,转身离去。
晚饭时,柳陶故意坐在郤愔旁边,小大人似的给郤愔夹菜盛汤,只是她夹来的东西,郤愔一点没碰,为了不触到那些菜,他连碗中的米饭也推到一边。
众人都感觉莫名其妙,不知道这柳陶又是要闹哪儿出。郤愔总是不理会柳陶好意,眼看着柳陶就该生气了,大家手里都捏着一把汗——这顿饭是吃不安稳的。
不出所料,柳陶终于在菜在碗里叠成山时爆发了。
“郤愔!你凭什么不吃!”她把筷子狠狠砸在郤愔面前,愤而起身,身后的凳子发出“咚”倒地的沉闷响声。
“我……”郤愔本想同样厉声回应,抬眼却见柳陶双颊气得通红,突然想起那次柳陶亲自己时,安静羞涩的样子,狠不下心,“不想吃。”
柳姁抬头看着郤愔,其实不光她奇怪郤愔的突然转变。因为郤愔只在躲避她的眼光,所以只有她瞬间明白了些什么——那园“春色”。只是经过许多事后,她竟完全忘记了。柳姁哑然失笑,低头随便吃了几口饭,先一步回房了。
深夜里,柳姁悄悄去院中,将白日里刚种下的桃枝拔了出来:我还是留不得……
柳陶见昨日郤愔没有怎么样,越发放肆起来,她从逼着郤愔娶姐姐捎带着自己,变为硬逼着郤愔娶自己。一哭二闹三上吊,能用的招都用了。
柳姁看在眼里,苦笑在心里——众人不知,济世堂大门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根桃枝。
只是柳姁没有计算过日子,不知鳞哪一日会来看,那就暂且等着,可是左等右等,先等来的竟是柳陶三番两次的以死相逼。
前几日,柳陶开始绝食。
再几日,柳陶闹着要出家。
一日午饭后,柳姁帮福贵刷完碗刚从厨房出来,就听见柳陶房中传出一声闷响,她心中一惊,不知柳陶又要怎样,连忙跑过去,开门一幕吓得她一踉跄——白绫悬在梁上,柳陶脖子勒在白绫中双脚因窒息难受而四处乱蹬。
“陶儿,陶儿……”柳姁一边叫喊一边用力将她抱下来。还好发现及时,脖子上还没留下勒痕。
柳陶用力咳着,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柳姁并不是很懂诊脉,只能大喊来人。等所有人都过来后,柳陶开始放声大哭,哭得几乎快要晕厥。
“你究竟要干什么?”柳姁心疼又气愤。
“郤愔,我要愔哥哥娶我!就要他娶我!就要!”
郤愔不肯。
柳陶抓起床边针线篮里的剪刀比在脖颈边。
柳姁不敢上前,只能惊慌大喊:“陶儿!你把剪刀放下!我们好好说。”
“别胡闹!”柳元章额头上也渗出冷汗。
“郤愔!”柳陶看着最靠近门口的心尖儿上的人。
“别胡闹,把剪刀放下吧。”他难得的对柳陶柔声细语。
“你娶是不娶?”锋利的刀尖更靠近皮肤,鲜红的血已经顺颈而下,桃色的衣领多了些绚丽。
“我……”
“娶!”柳姁着急大喊,柳陶鲜血流下的一刻,往事猝不及防地瞬间将她吞噬,母亲、父亲、刘濬……刹那间眼前似乎全是血红,她仿佛看见,下一刻,柳陶淹没在血泊中,她害怕,胆战心惊!
“姁儿……”郤愔喃喃,眼里透出心中的纠结。
“愔哥哥?”柳陶放心许多,剪刀离开些许。
“说!快说!你娶她!说呀!”柳姁近乎癫狂地撕扯着郤愔,情绪不受控制地大声催促,如同疯了一样。
“姁儿,你冷静些。郤愔!”福贵努力控制着柳姁,又怕伤到她所以不敢用力。
“……”郤愔还是不愿意。
“郤愔!”柳陶的剪刀又靠近回伤口。
“郤愔!陶儿要是有半点差池,我不独活!”柳姁瞪着郤愔的双眼已经鲜红,仿佛一眨眼就能压出几滴鲜血。
“娶!”郤愔眼眸深邃,丝毫不躲避柳姁眼神,四目相对,他大呵一声。
剪刀应声而落,柳元章也深出了口气,上前查看柳陶伤口。柳姁却久久不能平静,她还在盯着郤愔。一番折腾下来,她发间的木钗早就不知所踪,整个人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福贵替她理了理乱发,轻声安抚着。
郤愔上前打算拥她入怀安慰,只是他迈一步,柳姁会退两步。郤愔步步向前,柳姁无路可退躲进福贵怀里。
福贵能感觉到怀里的小人儿在瑟瑟发抖。他摇头,示意郤愔不要再紧逼。
见郤愔不再上前,柳姁趁所有人不注意,夺门而逃。她横冲直撞,竟蓬头散发地冲出济世堂,街道上人来人往,她这样出现,再加上之前谣言,一两个人开始对她谩骂起来。
柳姁感觉头脑发热,眼前一人变两人,两人变四人,四人变群人,耳朵里全是污言秽语,诟骂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她极力捂住耳朵,可是声音还是会从指缝、发间、皮肤传进身体里。
“别说了,别说了……”
郤愔先将她护在怀中,打算带她进屋,却被她用力推开。
“我不要回去……”她指着济世堂自言自语。
“姁儿,姁儿,没事了,没事了……”福贵也出来安抚,可是无济于事。柳姁被困在了自己幻想的梦魇里,无论如何出不来。
柳姁步步倒退,就想远离济世堂,她看着周围看热闹的人,心底恐惧至极。突然!身后撞到什么人,她惊跳起回身看,可看清来人后,仿佛抓到根救命稻草般,惊喜不已。
“鳞,鳞,走,快带我走!”
福贵认出这人正是那日自称柳姁故人的男子,也知道这人绝非一般小民。
鳞才刚到,不知发生何事,一时茫然无措。
“鳞……”柳姁又要开口,却喉咙一呛,鲜血从口中呛出,她用手去擦,手刚到嘴边,人就失去了意识。
鳞立刻接住,横抱起转身要离开。郤愔全心系在柳姁身上,根本无暇去思考鳞的身份背景,箭步上前,抢过柳姁就往济世堂跑。
“大人,如若不嫌弃,先进来喝杯茶吧。”好在福贵还很好的保持着理智。
鳞点头回礼,一同进了医馆。
门前路人又驻足议论了一会儿,见已无热闹可看,这才散去。
柳元章收拾好柳陶这边,马不停蹄去了柳姁房中。鳞没有跟去后院,福贵在前堂伺候着,他问起前因后果,福贵不着重点的大略讲了一遍。
“柳姑娘如何?”柳元章入前堂抓药,先向鳞行了礼,鳞不急不慢问道。
“有些麻烦,姁儿脉象杂乱无章,气丝紊乱急促。不可再受刺激了。”柳元章的眉头,越说皱的越紧,最后整张脸甚至都要纠在一起。
鳞点点头,起身告辞。
福贵送客回来,同柳元章说了自己想法:“这公子不是一般人,难不成是尹府的人?”
“恐怕没那么简单。”柳元章收回追着鳞的目光,专心配药。
“您是说……”福贵大惊。
“非礼勿言。”柳元章不准他继续说下去。
夜色深沉,该有了。郤愔满心愧疚守在床边,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捅自己几刀,插自己几箭。只要柳姁愿意,哪怕一刀刀凌迟了自己也未尝不可。
柳姁呻吟了几声,挣扎着睁开眼睛,她感觉十分疲惫,仿佛自己不曾歇息地做过几日繁重劳务,特别想睡,只是头晕的太过厉害,即使闭着眼睛仍感觉天旋地转,睁开眼睛后,眼前的一切都是打漩儿的。她没忍住,胃里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郤愔端来茶水让她漱口,不知道柳姁现在情绪怎么样,所以大气不敢出一声。
呕吐过后,有了短暂的舒适感。她背过身,蜷缩在床上,再次睡去。
郤愔轻手轻脚将盆中脏物倒掉,又回去守在床前。
天气越来越暖,即使是夜里也开始不安静了。福贵还没睡,在院中熬着两个时辰后柳姁要喝的药。因为厨房实在太闷。
“柳大夫,柳大夫睡下了吗?柳大夫……”济世堂大门传来敲门声,声音不急不缓,文质彬彬。
柳姁虽没有大碍,可柳元章心里就是难受,只是在床上和衣浅睡,敲门声很轻易地唤醒他。
“福贵,福贵,快去开门。”鳞的声音很有特点,文雅中不失锐气,很好辨认。
“是。”
门打开,先看到的是个白衣翩翩的陌生男人。男人眉头深锁,一张脸既寒冷如冰,又惆怅如雾。鳞低着头,微微弯身,毕恭毕敬退到那人身后。
“这是我们公子。”鳞低头介绍。
福贵一听,再想到之前柳元章给鳞分析的身份,心中一颤,跪下行礼。只是鳞没有表明主人身份,福贵也不知该不该喊出“皇上万岁”。
鲤见他明显是知道了自己身份,省了隐藏,许他起身。“速速领路,带朕去看柳昭仪。”
“柳,柳,昭仪!”福贵浑身一颤,立刻起身带路。
刘濬健步如飞,福贵一直要小跑着才能保持住带路在前的状态。“看来他是真的着急……”福贵不敢窥视龙颜,可即使不看表情,刘濬全身散发出压迫感,也足以说明他十分看中柳姁。
“现在就要喝药了吗?”福贵轻推开门,郤愔闻声起身询问,转身的一瞬一个身影从面前一闪而过,再看时那人已经到了床边。
“你是何人!”郤愔回过神后,下意识去推开刘濬,护柳姁在身后。
“放肆!”鳞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厉声说话。
“都闭嘴。”只有刘濬时刻想着该轻声说话。声音虽小,却有着让人不能反驳的力度,“朕今夜特意来看,朕的,昭仪。”刘濬看着眼前高度戒备的郤愔,故意加重了语气。
福贵拉开郤愔,给刘濬让出床边。
“都出去吧。”刘濬下令。
郤愔虽然震惊,却未有丝毫胆怯。硬着性子不肯。
“若你真为姁儿想,就该明白时事。”刘濬侧头轻语。
福贵连拖带拽,屋里终于只剩下两个人。
柳姁还在沉睡,整个人侧卧蜷缩成一团,青丝四散在床上,枕上,脸上。发丝扑面,棉被遮住瘦弱单薄的身体。只是看着就已经让人心疼不已。
刘濬轻轻拨开她脸上的头发,才发现她额头上尽是密密麻麻的汗珠,连发丝都湿透了。他取出自己的手帕,力度小的不能再小地去轻拭,由于太紧张于压制力量,他的手有点轻微抖动。
郤愔心有不甘,在门外来回踱步,终于到了柳姁该吃药的时辰了,柳元章也出了房间。他先要向鳞行礼,却被鳞制止。而后奇怪为何所有人都在门外,突然他明白了一切!心提到嗓子眼儿。
他推门进去,刘濬看向他,柳元章立刻跪下叩拜。
“柳大夫快快请起。”刘濬没有起身,示意鳞快扶起柳元章。
“谢皇上。”柳元章起身,“皇上,可否容老朽给姁……柳娘娘诊脉?”尽管柳元章不愿这样称呼柳姁,可现在皇上这样做,他是非要恭恭敬敬喊一声“柳娘娘”了。
刘濬点头。柳元章低头上前,凝神诊脉。之后朝福贵扬扬头,福贵去院中倒来汤药。他刚要去叫柳姁,刘濬拦住他,亲自来。
柳姁迷迷糊糊醒来,眼皮十分沉重,索性就闭着眼被扶坐起身,刘濬让她靠在自己怀中,福贵端药上前,他亲自一口一口吹温去喂。
良药苦口,柳姁喝一口皱一次眉。
“可有蜜饯?”刘濬问道。
“回皇上,娘娘现在不宜食用甜腻之物。”柳元章作揖说道。
刘濬点点头,继续仔细喂药。
药物刺激了肠胃,柳姁突然呕吐了一口。刘濬还没回过神就已经被吐了一身。
“皇上……”鳞上前。
刘濬摇摇头。
“这一身秽物,皇上还是先去更衣为好。”郤愔抓住时机去赶刘濬离开。
刘濬看了郤愔一眼,朝鳞点点头。
“小民堂中只有粗布衣服,还望皇上不要怪罪。”柳元章十分尴尬,“福贵,速去将龙衣洗好弄干。”
刘濬先仔细着扶柳姁躺回去,临走前看了一眼迫不及待上前的郤愔。
郤愔即使再不满,也不能对皇帝不敬。低着头让开到一旁。
床上柳姁又恢复成蜷缩状态,很快便又睡着了。而刘濬心系柳姁,并没有给郤愔多久机会。
折腾许久后,月都开始偏西,已经三更天了。
柳姁开始睡得不安稳,似乎是被梦魇住,任她如何都不能挣脱。刘濬也愈发不安,不知如何是好,一心想着把她叫醒。然而此时的柳姁仿佛陷进梦中泥潭,越想逃脱越是陷得深。
“我,我……没有……真的……”接下来,柳姁开始摇头翻身说梦话,声音越来越大。门外的郤愔先冲进来,他黑着脸,眼睁睁看着不知所措的刘濬将她拉起身,搂进怀中,期望用自己的力量去安抚她。福贵担心看着郤愔——还好他还有理智。
或许是天子之气的威慑,柳姁终于逃开噩梦,忽然惊醒,惊恐地睁着眼,急促地喘息。噩梦太过真实恐怖,即使醒来,仍难免陷入后怕。
“没事了,我在这儿。”刘濬轻声安抚。
柳姁回过神,抬脸认出是谁后,迅速退缩到刘濬对面。
“你怕我?”刘濬眼底涌现一丝难过。
“民女叩拜皇上。”柳姁神志还不清醒,直接在床上就行大礼。
“你,自今日起,是朕的昭仪!”他不满柳姁态度,语气接着变了,“回宫!”说完便拂袖而去。
柳姁跪坐在原处,眼睛十分酸痛,就只能不停眨着,郤愔走进来时,她的眼泪也跟着,一颗一颗滴打在被子上。
“姁儿……”郤愔要上前安慰。
“放肆!”柳姁出声制止,“我是昭仪。”声音里没有丝毫的哽咽,也没有多少伤心。“这是最好的办法。”刘濬的话,倒使她松了口气,心中的石头也放下来,她无法解释这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的泪,或许是解脱后的欣慰,亦或许是,对郤愔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