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对现在的朝中的局势,您怎么看?”徐瑾素缓缓开口,丝毫没有觉得一个深闺女子谈论朝廷之事有什么不妥。
而作为御史大夫的徐铮,同样是一位疼爱以至于溺爱孩子的父亲,他微微叹了口气,徐徐开口:“如今太上皇和皇上为了至高的权利争得厉害,太上皇有一干老臣权贵支持,皇上也有不少新贵寒门支持,一时间难分高下。”
“没错,但是,太上皇毕竟年纪大了,要是有一天到了该走的时候,这天下,仍然是皇上的。”
“没错,”徐铮点点头,同意了女儿的看法:“太上皇毕竟老了。”
“所以,太上皇输就输在时间,而皇上,却输在一个‘孝’字上。”
“‘孝’字?”徐铮愣了一下,立马明白女儿指的是什么:“只要太上皇在一天,只要他不肯放下这至高无上的权利,那么,一个‘孝’字,就可以压得皇上喘不过气来,皇上胜在年轻,但是同样也根基未稳,朝中寒门支持与他但是却难成气候,那些新贵虽然扒着他,但是新贵毕竟是新贵,根基哪里比得上那些老牌世家……”
“所以,太上皇和皇上现在看上去伯仲之间,一个是权利大、时间少,一个是时间少、权利小,这还不加上那些还在观望的中立派,”徐瑾素从容地在书桌对面坐下,仔细地把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所以,太上皇想要抬个皇子出来,和皇上制衡,而他,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她看着徐铮,发现他也在认真地看着自己,心里一暖,父亲并没有因为自己是女子就忽略自己,他也在很认真地听取自己的意见:“那个皇子,正是良王。”
“这朝中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良王的生母不过是一个贵人,他历来在宫里都是小透明一个,要不是突然请战去了西北,在那里一待就是八年,如今在军中威信很高,太上皇也不会想起他来,”徐铮点点头,向徐瑾素解释道:“可是良王的出生就是个问题,再加上势力都在军中,朝中六部没有亲信,好控制又没有野心,正是此时两皇相争,最合适的诱饵,到最后的下场,也不过是落一个无实权空有爵位的闲散王爷而已。”
“没野心?那可不见得!”徐瑾素摇摇头,既然连自家在官场沉浮多年的父亲,都给仇皖这个评价,那么这个男人,当真是城府极深,也是,要不是自己有上一世的记忆,就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也确实会觉得良王无心大位:“父亲,今天竟然仇皈可以过来告诉女儿仇皖的计策,那么,仇皈就一定是仇皖身边之人。”
“你是说……”
“仇皈虽然姓仇,属皇家血脉,但是宣王仇涵并不喜爱他,自从他的母亲去世,继母进门,仇涵就把他打发到庄子里自生自灭,他虽有世子的头衔,但是半点没有世子的待遇,女儿一度怀疑,仇涵会对他下手,让他二弟仇皞继承王爵,他,不过就是一个名存实亡的落魄世子罢了。”说到仇皈,徐瑾素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就带上了一点轻蔑,让徐铮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素儿,你……”你为什么这次醒来,变化如此之大,那个你爱的要死要活的仇皈,好像在你心中一下子就一文不值了,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瑾素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语让自己的父亲对自己起了疑心,但是却依然自顾自地分析下去:“他一个落魄世子,无权无势,却依然知道了仇皖的计划,或者说,仇皖把他这个没有任何用处的人招于麾下,又是为了什么?”
徐铮此时才知道徐瑾素到底是说什么:“你是说,仇皖要是真的像他表现的那样,无心皇位,一心只在军中,就不会招揽向仇皈这样的人,没错,没错,”徐铮点点头,不自觉地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动起来:“仇皖既然可以招揽仇皈,就一样可以招揽朝中其他人,仇皈属于宗室这边,他又在军中积威多年,看来,文臣这边……”
“所以,太上皇把我指婚给他,看似是觉得他朝中无人,给他徐家的势力,其实,是给了他光明正大和文臣接触的机会。”徐瑾素补充道。
“但是,既然按素儿所说,良王一贯都有争位之心,那良王有为何会如此拒绝这场赐婚,甚至,甚至不惜想出如此恶毒的计谋。”
因为,因为他有心上人啊,徐瑾素冷笑一声,心里补充道。
“父亲难道不觉得奇怪,良王如今二十有三,早已出宫建府多年,却迟迟不肯成亲,当年,他初建府时,太上皇曾打算为其赐婚,他却借着西北大乱,自动请缨上了战场,而且这一待,就没再回来,要不是今年被太上皇急召回京,也不知道,他打算什么时候才肯回来。”
“是啊,难道,他以为,光是在西北大军那里有了威信,就可以登上地位,他不是那么愚蠢之人。”
“人在西北,只是幌子,做出一个无心皇位,一心只想着战场的莽汉,当年的皇上和众皇子才不会注意到他,再加上当年皇子间争斗的厉害,各有损伤,他却巧妙地避了过去,如今一朝回朝,便封良王,一下子就入了众人的视线,而且,两皇相斗,正是他的机会,”徐瑾素轻蔑一笑:“太上皇以为召来了一个傀儡,却不知,是召来一个杀神,”徐瑾素顿了顿,不自觉地笑开了:“而且皇上也未必不会同意这桩婚事,毕竟,”她对上父亲有些挑眉的眼神,笑容更深:“现在的皇后,可姓徐,算起来,也算是女儿远方的表姑。”
“皇上是以为,可以通过皇后和你的关系,拉拢我们徐家,外加一个良王把,毕竟,良王可是手握西北几十万大军,”徐铮摇摇头,感慨道:“两个老狐狸,都以为算计了对方,却没想到,会让良王将计就计,”徐铮抬手拍拍徐瑾素的肩膀:“素儿,你若为男子,为父也不用这么担心了。”
“父亲。”
“只是如今,良王摆明了不想与你成婚,甚至不惜毁了你,这可……”
“父亲大可放心,仇皈既然是仇皖身边之人,凭着他对女儿的情谊,自然会竭力帮女儿周旋,你我只要熬过这次,女儿顺利嫁入良王府,徐家,就多了一个保障。”
“素儿啊,可是仇皈……”
“父亲不必再说,”徐瑾素站起身,坚定地看着徐铮:“女儿心意已决,从此以后,女儿也仇皈再无关系,女儿,只会是徐家的大小姐,未来的良王妃。”
“哎,”徐铮叹息一声:“罢了,罢了,这件事,为父不再提了,既然素儿决定入良王府,父亲也会帮你到底的。”
“谢父亲。”
“只是这仇皖之事,我们要再好好定夺定夺。”
“是。”
“去完徐府了。”
仇皈一脸沉重地回到良王府,就听到了仇皖的声音,他立马收敛所有的情绪,恭敬地开口:“主上。”
“嗯,”仇皖点点头,绕着他来回转了几圈,打量了一下,才漫不经心地开口:“把我的计划告诉徐大小姐了。”
“主上,”仇皈大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阿九该死,请主上责罚。”
“不用,”仇皖不介意地摆摆手:“要是不让你去通知徐瑾素,本王也不会让你知道。那么,她怎么说?”
“她,她,”仇皈含糊了几声,突然想仇皖磕起头来:“求主上绕过素儿,素儿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也是不得已的。”
“你的意思是说,徐瑾素还真想嫁给本王了,”仇皖不悦地眯起眼睛,盯着跪在地上的人,开口道:“你和她不是情比金坚吗?她之前不是为了这件事不惜绝食抗议吗?怎么,现在转性了,发现跟着你这个落魄世子不如跟着我这个新晋良王了?”
他的每一个质问,都让仇皈不自觉地心跳一下,仇皈知道这个男人的狠辣,除了他放在心上的人,不然对谁,他的狠得下去,而自己,也只能依附着他,才能逃过自己父亲的迫害,素儿,我该怎么办,我没有能力可以带你离开,现在,也同样没有能力,阻止这个男人。可是,他一想到在徐府花园里,徐瑾素满脸泪痕、不甘又任命的样子,他的心就不自觉的一疼,于是,他‘碰碰’地叩头,那一声声脆响仿佛要把心里的所有勇气使出来一样:“求主上放过素儿,求主上放过素儿。”
仇皖微眯着眼睛,看着仇皈已经磕的鲜血淋漓的额头,眼眸一闪:“看在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办事还算利索的份上,这一次,本王就先放过她。”
“谢主上,谢主上。”
“不过你记得,只这一次,下不为例,”说完,他大步离开:“来人,备马,本王要进宫一趟。”
如今,既然决定先放那个女人一次,那这件婚事,就只能从太上皇下手了,只要一日没法明旨,就一日有转换的余地。
让本王娶你,仇皖不屑地一笑,你又有那点比得上本王心中的那人,思及此,仇皖眼中不屑的目光瞬间柔和了下来。
当今太上皇仇泽子嗣不多,除了已逝的太子仇皎以外,还有二皇子仇皓,三皇子也就是当今皇上仇皑,还有就是四皇子,已封为良王的仇皖,当然,这是说已成年的皇子,那些夭折的皇子,是不计算排行的,只有十五岁,皇子立住了,才能上玉蝶,有排行。
太上皇如今六十有五,在位四十余年,而已逝的太子作为他第一个皇子,而且是中宫嫡子,是一生下来就被上了玉蝶,封了太子的,然后,这个倒霉的太子,就在这个太子的位子上,一坐就坐了四十多年,直到死,也还是个太子。
太子逐到壮年,而当年还是皇上的太上皇却已经有了老态,看到自己这个一手培养的儿子,也从一开始的拳拳父爱变成了猜疑防备,然后,太子也从满心的敬仰崇拜变成了暴躁不甘,再然后,太子相差了,打算谋反了,而一直跟太子斗得不可开交的身为宠妃儿子的二皇子仇皓觉得机会来了,想要在太子谋反后,螳螂捕蝉,一下子把太子和当时的皇帝都端了,直接上位。
可是故事的最后,却是当时的皇帝仇泽把这两个儿子都给治了,太子仇皎直接在那场逼宫中死了,而二皇子也没捞到什么好,虽然没有实质的证据指向他,皇帝还是把他给发配去看皇陵了。等到一番动作做完,皇帝的身子也不大好了,于是,一直不声不响地、还在朝中的三皇子仇皑,登基了,这可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好一场大戏了的啊。
而现在,又一场大戏就要开始了,当了皇帝的人,就算原来在默默无闻,也不会甘愿头上还有一座大山压着自己。而仇泽退位当了太上皇,身体渐渐好了,又不舍得当初的那些权利了,这才急招回西北八年不回的四儿子仇皖,才有了如今的好戏。
仇皖嘲讽地弯着嘴角,脑子里把这几年朝中的变换想了一遍,只觉得比唱戏还好看,不过太子一死,确是给了他上位的可能,如今的局面,看似两虎相争,但是,自己很快就会把它变成三足鼎立的,只是,这婚约,仇皖的眼神暗了暗,自己的心里只有那一人,既然当初为了逃避婚约去了西北,如今回来了,就万没有娶了他人的可能。
可是,当仇皖到达太上皇的上乾殿,看到里面的人以后,脸色立马阴沉了下来,因为,在上乾殿里,除了太上皇,还有一人,正是如今的御史大夫,那个有可能在未来是自己岳父的人——徐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