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凌清起床才刚刚梳洗完毕,便带着阿九去花厅跟爹和二娘一起用早饭。爹在饭桌上就说了,大意是从今个起,爹要在家全身心的照顾来旺,医馆里的事情就全权交给凌清打理。
尽管昨天下山的时候,凌清就从接她的人口中知道了爹的用意,但今天爹在饭桌上这样说出来,凌清还是小小惊讶了下,虽然一直都跃跃欲试想要独挡一面接受爷爷开创的医馆,但还是要假意推辞,凌清道:“就让清儿帮着二娘在家照顾哥哥,医馆的事情,清儿不太会做,况且,女孩子家在外面抛头露面太多,终归不好。”
秀水镇是玥国南部的一个小集镇,凌清爷爷在世的时候去医馆给人瞧病,都会带上凌清,让她从旁看着学着,甚至帮些小忙,后来爹接手了医馆,起初也还带凌清去长见识,后来二娘进了门,爹就不再言传身教了,将凌清留在家里,带着凌来旺在身边。
美其名曰,凌清长大了,姑娘家不比男子,在外面抛头露面总归不妥。爹表面上说的冠冕堂皇,实则是因为二娘的主意,许是觊觎着医馆那块肥肉,不想凌清再插手,毕竟,凌家医馆在秀水镇,可是金字招牌。当日,爹用这样的话将凌清撵回家,现在,她将这些话一字不差的还给他。
果然,凌老爹听到凌清这话,脸上有些不自然,二娘也是讪笑了笑,从桌下悄悄踩他的脚,凌老爹尴尬的抬起眼来,干咳了声,“今时不同往日,为父也是分身乏术,知道你的医术不赖,就帮为父多少帮衬些吧!”
二娘连声附和,“我们凌家三代从医,较旁人家而言,是不计较这些的,况且,都是镇上熟悉的人,清儿,你就答应你爹,这样他也好安心在家诊治你哥哥。”
又提起了凌来旺,凌清不再做声,看着爹和二娘这样苦里强装淡定,凌清心下总是有些心虚,猜测着凌来旺有没有将事情的始发告诉他们?应该是没有的吧?
如果他们知道凌来旺的事情是因她而起,怎么可能是这种态度?
既然如此,那凌清治好欣然应允了。
凌清用过早饭,便带着阿九出门,临出门前,她顺道拐去了凌来旺的屋子。说了今天上午来探望,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
远远便望见凌来旺屋子的木门紧闭着,他身边的丫鬟云彩端了个针线箩筐在门口做活,凌清和阿九站在拐角处的一棵树下,远远的看着。
云彩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绣一会停一会,眉眼锁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姐姐,你说,云彩是不是知道了大少爷的事,所以才这副哀戚模样?”阿九小声在凌清耳边嘀咕,语气里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阿九是从小跟着凌清的,而云彩,却是黄氏带着凌来旺进凌家之后才从外面人伢子手里买来的丫鬟,云彩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心性也是高的,虽然是伺候凌来旺的,但暗里却已跟凌来旺这个凌家医馆的少东家纠缠在一起。
对上会讨二娘的欢心,是二娘的心腹,所以跟阿九的立场是截然相对的。
“应该不知道,你看这事爹和二娘口风极紧,就连在我这里,都谎称是风寒,生怕别人猜出了端倪,云彩又怎么可能知道实情!”
阿九想了想,“那倒也是,哎,只是可惜了云彩,还以为将来大少爷娶了妻,她也会跟着抬个妾,没想却到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哦!”
凌清转头看了眼阿九,眼眸中带上厉色,“说话也没个遮掩,这里是凌家不比那山野旷地,若是让人听去传到二娘和爹那里,你可有麻烦了!”
阿九意识到自己的失嘴,忙地伸手捂住嘴巴,一脸的后怕。
“走,我们过去看看。”凌清拍了拍阿九的手,安慰了她两句。阿九踮起脚,朝着那边轻轻招手,喊了声:“云彩姐!”
云彩抬头,循着声音找过来,见到来人是小姐和阿九,云萱忙地放下手中针线箩筐,惊措站起身,凌清已经带着阿九走到了屋前的廊下。
云彩按照凌家规矩给凌清见过礼,虽然表情还是一副冷冷淡淡,不过气焰却远没有从前那般趾高气扬,多了些颓丧。
凌清关心询问凌来旺的事情。
许是有交代,云彩的回答跟二娘如出一辙,凌清问什么,她就简明扼要的答几句,无非就是一些例行公事的套话,没有什么实质内容。
“昨日入夜才回来的,听说哥哥病了,便过来瞧瞧。今早可吃过了?”
“今早吃了些稀饭,才刚刚睡下,老爷说还要静静调理,不可累着……”
“吃了就好,既然哥哥睡下了,那我们就改日再来探望。”凌清微笑着道,视线瞟了眼云彩的针线箩,淡淡表扬了句,“那朵并蒂芙蓉绣的真好,瞧着多喜气,乍一看还以为是真的花样呢!我哥身体抱恙,那就劳烦云彩你多辛苦一些了,待他康复了,我二娘和我哥,自然知道你的辛苦,定不会委屈了你。”
云彩闻言神情微变,垂下睫毛,“小姐说的哪里话,伺候大少爷是奴婢应尽的本分,何来辛苦之说,再说,奴婢不过是从旁候着,端个茶倒个水什么的,其他的事情都是老爷和夫人在做,奴婢根本插不上手。”
凌清和云彩在屋檐下的长廊上说话,阿九却悄无声息的移到那屋子前,不时好奇的从那些门窗缝隙中朝里窥望。云彩一面应付凌清,一面去兼顾那边的阿九,对屋子里的事情似乎很有顾及,说话间,也有些有心无力的样子。
凌清将云彩这些小举措都看在眼中,微微颚首,深深看了眼云彩闪躲的眼,随即露出单纯的笑容来。正要招呼阿九离去,突然,云彩身后的屋子里,传来一声闷哼,三人的视线齐齐射向那扇虚掩着的雕花木门,阿九一把拉住云彩的胳膊,急问:“是不是大少爷醒了?”
云彩神情慌张,连连摆手,“应该没有,醒了自会喊我的,怕是少爷又做噩梦了,奴婢得去看看,小姐,多谢您能来探望大少爷,今天就不留你多坐了。”
“无妨,照顾哥哥才是要紧,你赶紧去吧,我那边医馆里还有事情,也该走了。”凌清说着,招呼阿九离去,云彩看见她们的背影拐出了前面的垂花小门,这才焦急推门进屋,随手再次掩上木门。
“九儿,你方才可看到些什么了?”
“没有,窗户下的那些缝隙都被纸给黏糊的死死的,要不,我们再折回去躲在后窗下偷听?”阿九提议,随即遭到凌清的反对,“算了,这会子爹和二娘怕是已经赶过来了,医馆的事情也耽误不得,改天吧,纸是包不住火的。”
“姐姐,我有些不明白,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大少爷的事情么?为什么还要这样的求证呢?”
凌清顿下脚步,表情有些凝重,颦眉想了想,轻叹口气,“此事,说来话长,将来有机会我再细细说与你听。”说罢,凌清不再迟疑,抬脚跨出凌家大门,上了侯在门口的马车,阿九愣在原地,直到凌清招呼她,这才恍然回过神来。不知为何,就在方才,她猛然间觉得凌清的背影心思重重,难道,姐姐的心中还装着她不知晓的心事?
凌清带着阿九来到凌家医馆的时候,老根伯已经打扫完毕,正将那块招牌扛出来放在门口沿街的地方。老根伯领着云萱从那一字排开的药架前细细看过,给她介绍分门别类的储药匣子和相应的价位,凌清边看边听,一一记在心里。从二娘进门,凌清便从医馆撵回了家,几年不曾到医馆坐诊,如今一看,医馆虽然还是潇水镇最大规模的,但相比以前爷爷坐镇的时候,却已败落不少,有些稍微珍稀一些的药草匣子里,已经空空如也。
“我爹这些年,药草都是从哪里收购?”凌清合上那些空着的药匣子,转身问站在身后的老根伯。凌清记得以前爷爷可是有固定可靠的药材商,加之爷爷自己也热衷采药,所以这些药架都是琳琅满目的。
老根伯皱纹横生的脸上露出一丝落寞,“自从老太爷去世老爷接手后,没几年就跟西凉那边的药材商发生了纠纷,后来二夫人进门,引荐了别的药材商,西凉那边就彻底丢了。”
凌清从身旁的一个匣子里抓了把紫苏叶,垂眼盯着手中的那些紫苏叶,手指在里面轻轻的搅动,揪出几根碎屑,放在鼻息间嗅了嗅,眉眼皱了起来。
“紫苏叶不纯!”凌清将那些紫苏叶送到老根伯的面前,“老根伯,你是我爷爷身边最得利的助手,你应该知道这些事的,为什么不阻拦?”
老根伯看了眼凌清手中那些紫苏叶,老脸上涌过一片愧色,“我的话,怎么能抵得过二夫人?老爷跟西凉那边闹翻,就是因为西凉那边进货的成本高,而二夫人找的这家药材商,让利更多!”
凌清霍然开朗,为什么直从二娘进门后,这几年凌家迅速富裕显贵起来,从前不过是殷实人家,有三两个家丁丫鬟罢了,而这几年,家里的吃穿用度是越来越讲究。凌清一直觉得引以为豪,还以为是父亲经商有道,原来,这就是父亲的道。
爷爷以前一直谆谆教导凌清,医者父母心,为了一己之私置病人的身体于不顾,这样的黑心钱财,用着实在闹心。如果任由父亲和二娘这样随意妄为下去,爷爷苦心创办的医馆,潇水镇的金字招牌总有一天会被愤怒的百姓砸碎!
凌清有些愤怒,她要挽救医馆,但是,她却也深刻明白依自己现在的能力和状况,根本无力跟父亲和二娘抗衡,想要重振医馆,将医馆发扬光大让爷爷安心,凌清必须要让自己变得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