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朝会上,皇帝颁布圣旨,所有在南京之战的功臣均得以加官进爵。
韩德让遥授辽兴军节度使并且奉命出任南枢密院知事,诏令刚刚颁布,大臣们私下议论纷纷,他们明显感到了皇帝对韩德让的重用之意。
在群臣看来,韩德让现在的职务不过是为他日后升任南院枢密使做的铺垫而已。
因为按制,朝中分设南北枢密院,分别管理全国契丹和汉人的军政事务,是辽中央最高的行政机构。也因此两院的最高长官是非常关键且非常重要的职务。同时,为贯彻民族分治政策,两院的最高长官枢密使分别由契丹重臣和汉臣担任。
众所周知,南院枢密使一职现由郭袭担任,但此人并无大才,面对日益繁多的各种事务时常应对迟缓,时常不能令帝后二人满意,只是因为一时找不到更好的人选,所以没有将其撤换。
群臣私下的议论并没有对任何事产生明显的影响,当日,初入枢密院的韩德让很快处理完当天的公务,匆匆于午后返回皇帝刚刚赏赐的宅邸。
他刚刚下马就看见偌大的府门前停着一辆装饰精致的马车,他会心一笑,令仆人去好好照顾爱骑,他独自一人,大步流星走进前厅,果然见到小妹请儿端坐在前厅。
清儿一袭青色正装,粉黛匀称。
“二哥万福。”清儿含笑行礼。
“免了,在我面前还拘礼呢。“韩德让笑道。
“二哥,嫂子她情况好多了,你不用太担心,她就是中暑而已。“
“那就好。“韩德让松了气。
“我陪你花园逛逛吧。“
清儿含笑点头。
夏日的午后,微风习习,透着阵阵清凉。韩德让换上常服和妹妹在花园信步。
两边种植着兰花,幽香阵阵。
“兰花?”清儿口中默念,”昨天她留我在宫里了,放心吧二哥,家中的事小妹我一定会尽力的。“清儿随即转换话题。
“谢谢,你还是先照顾好孩子吧。”
“那是她的意思,二哥。”清儿低声轻语,“你应该明白的,她只是担心…..”
韩德让扫视前方,只见李氏在侍女的陪伴下向这边走来,连忙示意妹妹噤声。
“二哥,你就别说了好吗?以为我听不懂,谁不知道,家里除了爹爹,就你最疼我了。清儿有意抬高了声音。”
“二嫂怎么起来了?”清儿忙上前扶了一把,“来我们去凉亭做着聊。清儿遂吩咐侍女摆上果品。
凉亭坐定,“二嫂身子不舒服多歇着才好。“
“小妹啊,昨天的晚宴就没去成,现在外头到处传言老爷为此和赵王妃争了起来。幸而皇后陛下宽仁,否则….“李氏低下了头。
“夫人你想多了,放宽心不会有什么事的。“韩德让宽慰道。
清儿看她如此,心中更添忧虑,“心思如此细腻,怕是要被压垮的。”
“二嫂,京都和南京城相比,虽说事情要多些,但也没太大不同,你照常做就是了,不要自己无端的担惊受怕,我也会尽力协助。“
“嗯,“李氏点头,”就在这吃饭吧,我已经通知厨房去准备了。“
“谢谢二嫂。“清儿高兴地说。
三人闲聊一阵,清儿拉着两人在园中散步,李氏一身浅蓝色常服,看着两边的兰花,心思暗转,“平日老爷最喜兰花,前阵子整理家私,还在担心,现在看来圣上真是体贴入微,连这等小事都想到了。“
傍晚,在客厅,膳食已经放好了,萧猥恩也带着仆从和未满周岁的幼子一起来了。
席间,李氏看见孩子很开心,一直逗着他玩。
“二哥,到底为什么不接受族中过继养子的建议?“清儿借此机会向兄长问道。
“小妹,那是因为我也曾为人养子,我知道那种感觉很折磨人,如果命中无子,那就不要强求吧。“韩德让幽幽的答道。
清儿这才想起父亲曾经提起过,有一段时间,韩德让曾被过继,后因叔父去世,这种关系也就终止了。
“二哥,对不起,很多事真的非人力可控制,那么我们也就不要强行控制吧,比如记忆,顺其自然为好。“
“确实如此,为兄明白,只是没想到成婚三年小丫头也长进不少。”韩德让笑道,“好了你们聊吧,我还要准备后天的奏报资料。”
随后,他起身去了书房。
这天清儿很开心,她做了该做的一切。
两天后,韩德让奉旨御书房觐见。
帝后二人仔细聆听着韩德让的呈奏,韩德让从军政部署到风土人情,一点一滴娓娓道来,细致而生动。
萧绰忍不住夸奖道:“韩卿,朕真没想到你的口才竟如此之好。”
“皇后,朕很累,想睡一会儿,今天到这吧。剩下的内容,皇后你改日一人听奏即可”皇帝轻言道,“韩卿,日后南院若有紧急事务,可越级直接上奏,报与皇后裁决。” “是,臣遵旨,谢陛下。”
耶律贤深深看了韩德让一眼,转身到里间去了。
韩德让说完,正要告退,却见一名宫女慌忙跑进了御书房。
“皇后陛下,大事不好,皇太子殿下骑马时脱缰了。”宫女焦急而惊惧地说。
萧绰顿时花容失色,立即从御座上站了起来。快速稳定心神,望向韩德让说:“韩卿,请与朕同往。”
“是”
皇宫马场
众宫女内侍望着场地中央一匹失控飞奔的骏马,束手无策。而马背上的孩子惊恐的大叫着,他害怕极了,怕自己随时会从马背上摔下来,受伤。
萧绰到了那之后,所有人都看着她,等待她的决定。
韩德让见此情景,未等萧绰发话,就箭步到场地中央,飞身跃上马匹,夺过就要从皇太子手中脱落的缰绳,轻打马匹,将皇太子揽在自己的怀里,双腿轻夹马腹,小心翼翼地试图控制马,同时又不会惊吓到孩子。
良久,马儿终于平静了下来,他才抱着孩子跳了下来。
怀中的孩子已经晕了过去,韩德让将皇太子交给宫女,走到萧绰面前躬身欲言,萧绰抢先开口,“韩卿不必多言,卿家有大功而无过,请速回府休息,不可过于劳累。明日东宫候旨。”
“是,臣告退。”
“等一下。“萧绰叫道,”尊夫人好些了吗?“
“劳烦皇后陛下挂心,臣妻已然痊愈。“
“韩卿,以后她若身体不适,可直接传御医,还有你有没有替她诊过脉。“
韩德让一惊,沉默数秒,心中了然,“没有,臣虽也曾研习医道,但和父亲相比还是皮毛而已。”
“韩卿过谦了,你的本事朕可是领教过的,下去吧。”萧绰满脸笑意。
萧绰随后派人向皇帝说明这件事的经过。
御书房
听完宫女的说明,挥挥手让宫女退下了,然而他的内心并不平静,“该来的还是会来啊”
当日傍晚,韩德让独自一人在书房翻阅典籍,李氏突然匆匆走了进来,“老爷,宫里来人了,要马上见您,现正在前厅用茶。”
韩德让听说,赶忙来到前厅,一女子见他来到,盈盈下拜,“二公子安好?”柔声问候。
韩德让大度还礼,“雪姑娘客气了,此时前来,必有要事吧。”
“二公子,常年戍边,不知经史子集可有荒废?”
“老爷刚才还在翻阅呢。”李氏见问,便顺势回答。
“那就好,皇后有一份厚礼要赠予公子。”说着便拿出一个锦袋,交给韩德让。
韩德让打开一看,顿时变色,愣了好一阵才恢复,说:“我明白了,我会尽力的。”
雪儿笑了,起身告辞而去。
李氏担心地问“老爷,她给了您什么,皇后到底何意啊?”
“夫人不用担心,皇后只是多交给我一项工作而已。”韩德让微笑着回答。
深夜,韩德让在书房整理着所有藏书,而李氏在闺房彻夜难眠,他相信夫君的能力,但是雪儿对韩德让的称呼让她再一次意识到,对于自己的丈夫,她实在是知之甚少,没错成婚十年来,她是韩家的二夫人,公爹婆母对她十分宽厚,鲜少训责,夫君独掌南京之后,她更是在府中独当一面,深受敬重。夫君对她十分体贴,礼数周到,唯一的遗憾就是她经年无子,而对于这长辈并无强求,毕竟韩府的五位公子除韩德让之外儿女众多,长辈对于后嗣并不担心。
但是,对于公事,她从来无力过问,她对政事一无所知,而在文才方面也十分欠缺,对于韩家,对于夫君,她的了解始终有限。而且初抵京都就患病误了大事,虽说皇后恩慈,但是她终是难以释怀。心怀担忧和一丝恐惧。怕哪天旧事重提,酿成大祸。况且保不定又出什么岔子,伤及夫家体面,因此心事难解,一言一行战战兢兢。
更何况嫁入韩家对她而言是喜从天降,始料未及。
十年前,公爹还是南京留守,而她的父亲则是留守大人的书记官,主管文书,因为人忠厚,公事认真,颇得信任,她时值双十之年,父亲欲在同僚中选择合适人选为她婚配,然而令全家人意外的是,留守大人亲自上门说要将她纳为儿媳,父亲受宠若惊,旋即答应。她也曾听闻二公子品貌皆优,故此,欣然应允。
只是令她万分不解的是,韩家第二天立即完婚,至于一切妆奁都由韩家准备,为此,那一夜,她辗转反侧。
第二天,婚礼顺利举行,一切安详平静,故,时至今日,她没有问过为什么当年会如此匆忙。
十年来,她感到幸福,十分满足,但现在她感受到一种强烈的不安和担忧。
第二天,韩德让身着朝服奉旨前往东宫。
而皇后却不在那儿,他在东宫门外等候。
许久,皇太子传旨,请他觐见。
他抬眼望去,东宫的陈设十分庄重,竟然还有辽国十分少见的瓷器,韩德让心中甚是惊喜。
他欲行跪礼,皇太子高声阻止,“韩大人,免,您是本宫的恩人,昨日若非阁下,怕是本宫早已葬生马蹄之下了。”隆绪说话已经酷似成人,全然不似八岁的孩子。
韩德让闻言,暗自苦笑,“皇位有时是太重的负担,也许他的一生都没有属于自己的欢乐。”遂言:“殿下,臣当尽之责,不必言谢。您是否知道,皇后陛下要臣前来所为何事?”韩德让试探的问道。
隆绪尚未回答,萧绰的銮驾就抵达了门口,两人赶忙去接驾。
萧绰绿色朝服缓步踏进东宫,神色轻松。
行礼毕,皇太子就靠着母亲撒娇地说:“母后,您把孩儿的恩人到底要做什么,他可等了很久了。”
“行啊,韩大人,才刚见面绪哥儿就这么向着你说话。”萧绰佯怒道。
“皇后陛下可别冤枉臣,臣可没这本事。”韩德让顺势道。
“朕不管,今个儿叫你,就是要你好好教导皇儿,如果下次骑马再摔下来,朕要你脑袋。”萧绰正色道。
“臣明白,请皇后陛下放心。”韩德让自信的回答。
“母后,韩大人做孩儿的先生吗?”隆绪惊疑的问。
“当然,不要再多问了,以后你会明白的。“萧绰有意堵了儿子话头。
“是,儿臣知道。隆绪虽然惊讶,但也无意反对,他对韩德让十分好奇。此人究竟有何能耐,让母亲在危难时依然信任。
“韩卿,日后东宫大事小情多费心了。“萧绰走到韩德让身边如是说,“让哥,我把他交给你了。”萧绰借转身之机低声耳语。
“臣明白。”
窗外艳阳高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