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的西北角,僻静的街道深处,有一座外形华丽的楼阁,那就是赵王府,它的内部设计极为精巧,各种装饰富丽堂皇。
辽朝祖制,皇室宗亲皆可有一定数量的私军可自行调配,此因契丹尚武,时有狩猎之故。皇帝则各自设有宫卫,下辖契丹,汉军万余,入则劳作,出则扈从,是辽朝军力的重要支柱。
王府上房,各式弓箭摆了一屋,赵王耶律喜隐手握着一柄利剑,仔细擦拭着,身穿黑袍,眼神深邃,嘴角上扬。
里间,赵王妃穿着一身白色单衣,坐在妆台前默默无言的卸妆,神情沮丧,数日前,正殿的那出戏彻底唱砸了,本以为出其不意,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罚俸三月,下诏申斥,小妹这是处罚吗?根本就是为封群臣的嘴,做做样子而已。你看着好了,小时候爹娘偏心,没想到现在老天爷也偏心,我一定会登上最高宝座的。”赵王妃暗暗握紧双拳。
六月,夏日将至,萧绰又要临盆,隆绪异常的兴奋、宫女内侍们私下笑话他,皇太子殿下怎么会那么兴奋?又不是第一个弟弟妹妹?
随着年龄的增大,隆绪越来越看到母亲的艰辛,父皇常年抱病,而且难以预测状况,经常一件事处理到一半就突然倒下,让人措手不及。母亲日日处理公务,打理万民生息,经常彻夜不得安歇,弟弟妹妹们母亲也挤出时间亲自照顾,他看在眼里很心疼,所以他希望这个孩子出生后,他可以为母亲分忧解劳。
两天后,皇四子平安降生,但是这个孩子却一直气息微弱,脸色苍白,让所有人都很担心。萧绰尽一切努力,希望他能够健康的活着。
隆绪因此情绪低落,韩德让看在眼里,时时宽慰。
自妻子病逝后,他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隆绪的身上,因为某种担心,也是萧绰的意思,他不仅要传授四书五经这些基础课程还必须同时讲授相对深刻的《贞观政要》,他熟读经史,深知《贞观政要》蕴藏着萧绰对长子深深的期待。
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拿着这本书,对韩匡嗣问道,“世伯,《贞观政要》说的是唐太宗吗?汉人最杰出的皇帝?”
匡嗣点头、小丫头转着水汪汪的眼珠,“我希望大辽也能有这样的君主,成为天下楷模。”韩匡嗣笑道,“三小姐有没有想做武则天呢?这样你就可以自己成为天下楷模了。”韩匡嗣见她小小年纪说出这般大人的话,有意想要为难她。
“不,我不要,武则天最后变成孤家寡人了,我才不要那么悲惨。”小丫头晃着脑袋,拨弄着蓝色裙边,坚定地说。
当时,站在门外,他被那段对话彻底震撼了,心里想着,这小姑娘如是男孩子,恐要胜过十二岁封相的甘罗了。事后,再次见到萧绰的时候,小丫头笑着告诉他,自己只是听爹爹念叨了几句,记着了而已。不过她真的不喜欢武则天,牺牲亲骨肉来满足权欲,她很讨厌。
想到此处韩德让会心的笑了,“绪儿,你一定会实现母亲儿时心底的愿望,先生就算付出所有,也会将你培养成青史留名的圣君,这是先生和你母亲的理想,将来你一定会造福天下苍生。”
他定了定神,把思绪收回,继续准备授课内容。
窗外已是星光满天。
乾亨三年三月,帝后携皇太子春捺钵回京后不久,皇四子在上京的皇宫中夭折了。皇宫内外一片哀声,萧绰更因过度劳累而卧病在床,隆绪见此,朝夕不离左右,端药侍疾,皇子公主们也陪侍左右。两周后,,萧绰的心情逐渐平复,身体也渐渐复原。
东宫里,隆绪穿着便服,随手翻着《孟子》,上面韩德让帮他做了很多圈划,“民贵君轻”是韩德让在讲述《孟子》的时候,重复最多的句子。
他缓缓抬头,看见韩德让正走进来,连忙示意他不用行礼,赐坐。
“先生…..”
“殿下请讲。”韩德让恭敬中透着随和。
“先生常说君权无上,但是若无法造福百姓,则必有一日会被百姓所抛弃。学生想知道世间可有事物比善用的君权更持久。最近学生时常好奇此事。”
韩德让沉吟片刻,眼角余光频频扫过隆绪的脸,“殿下请把手伸过来,好吗?“
隆绪感到诧异,犹豫了一会儿才把手伸过去。韩德让轻轻张开他的手心,用手一遍遍写下…..
隆绪收回了手,深深注视着业师很久很久,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
“殿下,这就是臣的答案,臣相信将来您一定会亲身体会到,发自内心的爱将超越君权,任凭时间流逝,岁月轮转,永垂不朽。臣同样相信四皇子他体会得到您对他的爱,请不要再伤心的,他在看着,会难过的。爱是可以超越一切的,只要您相信。”韩德让缓缓地说。
是年五月,韩匡嗣待罪在家一年多后,被任命为西南面招讨使,韩家上下感激涕零。
夜深人静,街道上行人稀少,赵王府灯火通明。不一会儿,上京城杀声震天。
两队人马在京城的街道上展开激烈战斗,你来我往,各有死伤。战斗一直持续了两天两夜,致使京城百姓人心不定,躲在家中闭门不出,战斗还延及郊外,
赵王的叛乱最终在萧绰的周密安排下被平息了,赵王喜隐及其子伏诛。念及姐妹之情,赵王妃被法外开恩,仅仅被软禁于府邸。
面对这样的现实,萧绰穿着红色常服在寝宫来回踱步,叹息连连。隆绪进去问晚安、萧绰见儿子前来,心情略微好转。
“母后金安。”
“绪儿乖,母后的好孩子,要记得用爱填满你的心,而不是欲望,只有爱才是永恒的。”萧绰将儿子搂在怀里,伤感的说。
“母后,你在哭,不要,儿臣帮你擦。”隆绪乖巧的安慰着。心间却频频出现先生比划在手心上的“爱”字。
赵王府,王妃看着夫君和儿子的首级,伤心的哭泣着,进而更加愤恨难平。
数日后,天气晴朗,萧绰召请清儿御花园散步,闲庭信步,说说笑笑,心情好了很多。清儿一身蓝衣,环佩华美,满面春风。正好隆绪上完了课,在宫女们的陪伴下,信步走来。
萧绰将儿子招呼到跟前,一起玩耍。
“母后这位夫人是….”
“殿下,臣妾是平州节度使的夫人,秦王韩匡嗣的小女儿。”
“这么客气做什么?文殊奴行礼吧,是你的舅妈,也是韩先生的妹妹。”
隆绪行礼问安,清儿喜笑颜开,连连回礼,对皇太子喜欢万分。几人正聊得高兴,雪儿上前对皇后耳语几句,萧绰脸色微变。隆绪和清儿知道一定有事情发生,就告退了。
萧绰快步回到寝宫坐定,换上朝服,整理妆容,向雪儿示意将人带进进来,心里寻思,“二姐她不会那么好心的,看来这次是没办法了。”
赵王府的侍女俯身下拜。
“免了,说吧,你们王妃有什么事?”萧绰不露声色。
“回禀皇后陛下,赵王妃无比感激您的不斩之恩,所以特地在王府设下宴席,恳请皇后陛下驾幸。”
“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看看你的脸。”萧绰隐隐笑道。
侍女缓缓抬头,面目清秀,萧绰向她投去火辣辣的眼神,侍女受不了,低下了头,开始抽泣。
“说实话,朕绕你不死。”萧绰温和道。
侍女边流着边说出了赵王妃的阴谋,萧绰叫人带她下去,坐在书案前,叹息不止,随后叫人准备仪仗凤辇并回报皇帝陛下。
片刻后,皇后的仪仗浩浩荡荡向赵王府进发,引得行人围观,十分壮观。
萧绰坐在辇车里,回忆起儿时往事,那个时候姐妹三人亲密无间,父亲偶尔也会出出难题,考考女儿们,猥恩还小,总是跟在她身后听着。
有一次,父亲要三姐妹扫地,只有她做的最快最干净,还去帮了姐姐的忙,得到了父亲的夸奖。
那天是二姐出嫁的日子,她早早起来,打扮得漂漂亮亮去送她,告别的时候,两姐妹哭得稀里哗啦。
想到这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二姐你为什么就不能安分点。”
宋王府到了,
“二姐,小妹来了。”萧绰笑道,眼神扫过四周陈设,都是些狩猎用具。
宋王妃早已在外恭候。
“二姐,这回你可要痛改前非,安安分分过余生才好。”
“那是自然,姐姐我谨记于心,今日特设酒宴以谢隆恩。请皇后陛下入席。”
“好。”萧绰痛快的答应,优雅的坐了下来,黄色的正装朝服雍容华贵。
“皇后陛下请务必喝了这杯。”宋王妃拿起酒杯递到萧绰面前。
“朕和姐姐幼时姐妹情深,一人一半如何?”
“这…..”
“你先来姐姐,就再让小妹一次。”
“还是皇后陛下先,您身份尊贵。“
“那好,就朕先。“萧绰平静地说。
接过酒杯,猛得摔碎“哗当“一声响,”斜轸绑起来。“萧绰大喊一声。
“哈哈哈哈哈哈。”赵王妃狂笑起来,“我认了,你厉害。”拿起桌上的酒杯自尽了。
天空里久久回荡着她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