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脏，在右边。”

这一句出口，不仅清荷看他的眼神更加疑惑惊恐，就连黑衣人也忍不住扭头去看许乐，目光中全是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他连她的心脏长在右边这种事都知道，那么今夜的这场袭杀，在这孩子心里究竟谋划了多久了？

许乐的小脸白如新雪，呼吸也比往常粗重了许多，这毕竟是他第一次杀人，要知道他前世可是一个因为晕血而选择了苦逼财务的良家少男，却生生被这狗日的世道逼成了个成天介想着杀人的阴狠角色……无论这三年来他给自己做了多少心里建设，但事到临头，总归还是会有些紧张的。

深吸了两口气，许乐紧绷着小脸儿，先把吓坏了的笋儿拉过来，让她把脸深深藏在自己背后，然后才对清荷低声说道：“你是不是很想不通，为什么我要杀你，为什么我敢杀你，我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想要杀你的？”

清荷的身上已开始一阵阵发冷，但她却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我们关系明明那么好，我隐藏的明明那么深，他到底是如何看出来的？

眼中蕴含的种种情感，不管是恐惧、愤怒，还是惊讶，都在一点点散去。唯有疑惑，让清荷姑娘死都无法瞑目的疑惑，充满了那双昔日里春水般温柔的眸子。

“你很想知道，我是如何看出来的，是不是？”

明知道话痨不是一个良好的习惯，但眼前这个毕竟是跟了自己三年的贴身人，加之这个小院儿平时绝没有人过来，所以许乐很想把忍了许久的话，跟清荷好好说说。

“我还没断奶时你就被派来我身边服侍，三年来一直勤恳本分，温柔体贴，忠心耿耿……去年大皇子来我宫中要人，那宫女当着我的面让我下不来台，事后我将满院子的人都赶了出去，却还是单单留下了你，所以你便自认为跟我感情极好，更认为我不过是一个三岁的孩子而已，怎么可能看出你是别人派来监视我的，对不对？”

听到许乐一连串的说辞，清荷姑娘的目光马上变了，变成一种近乎哀求的渴望。是的，她想知道世子是怎么看破的，如果带着这种疑惑死去，她真的会死不瞑目。

“况且，就算我日渐长大，聪明早慧，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了你的破绽，我也依然不能杀了你。因为监视我，是我那位皇帝叔叔的意思，如果我杀了你，那就是公然打了他的脸，或杀或关一切由他，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换一位更加严苛的监视者，摆在明面上罢了。不管怎么说，我的处境都只会更加凄惨，我越聪明，就越不会选择这条道路。更重要的是，你还是一位修行者，我却是一窍不通无法修行的可怜人，就算我真想杀你，我也杀不了你，所以我唯一的选择，就是乖乖的呆在这个小院子里，一日日长大，一日日蹉跎，像一条狗一样被你们困死在这儿，还要讨好乞怜的求你们给口吃的……这是你的看法，对吗？”

是的，这正是清荷姑娘百思不得其解的。

杀人需要动机，需要实力，更需要杀人之后处理诸般问题的计划和手段，而这些问题，眼前这位三岁大的孩子当真想好了吗？

想到这里，清荷姑娘悚然一惊，光听他先前这番说辞，语言清晰，逻辑缜密，这又哪里是一个三岁孩子所能做到的事情？

还有，他那狠辣利落的杀人手法，连环不断的周密攻击，他怕不是早就想好了利用自己对他的轻视，对自己进行一击必中的反杀吧，这又那里是一个三岁孩子所能拥有的智慧和勇气？

清荷看着许乐，联想到上午在这个孩子身体中听到的锁链的轻响，还有那位六境老者惊恐的表情，心中突然涌起无限的恐惧：他身体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他到底是谁？

这个面容清秀，举止乖巧，她贴身服侍了整整三年，自认为非常熟悉的孩子，一下子竟变得无比陌生起来。

许乐冷淡的说道：“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不想像狗一样让你们养着。从一开始我就不相信你的忠诚，我那位叔叔利用我，三位堂兄欺负我，随便一个宫女內侍都可以冷落我、奚落我……你凭什么这么忠心？我们并没有方嬷嬷那样祖孙三代的交情，我母亲也从没有待你如同姊妹，你被派过来，只不过是为了要完成一个宫女的日常任务，为什么你从一开始就表现的那么心甘情愿？要知道我这院子，可是出了名的冷清贫寒！”

清荷姑娘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苦意，这确实是一个无法解释的问题，但谁会又相信，当初一个那么小的孩子，竟会注意到这种问题？

“你可能不知道，我打发那些人出去，是因为我心里并不如何恼恨他们，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跟着我这样的主子，他们永远也出不了头，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也是正常的。但我把你留下，一则是因为你是来监视我的，我根本无法甩脱，二则，我最恨别人骗我，尤其是利用我的感情来骗我。所以从你来的第一天起，我便已决意要杀死你！”

“不，我当然相信，这世上还是有天性善良的人。就像方嬷嬷，北迁路上她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带着笋儿离开，但她依然选择带着我，把我养大，甚至从始至终连一丝动摇都没有过。”

许乐看着清荷疑惑的眼神，好像读懂了她心中在想些什么，叹了口气说道。

“很可惜，你不是这样的人。你虽然对我关怀备至，但三个皇子欺负我，十次里倒有五六次是你挑起来的，你口口声声为我求情，但你明知道大皇子最讨厌提起先王，你却偏偏每一句话都要提他！于是你越求情，我就被打的越狠，你以为你伪装的很好，却不知我心中恨你，也已恨了多时了吧？”

清荷的嗓子已被火炭烧烂，根本发不出声来，但此时却依然嗬嗬有声，看着许乐的眼神中尽是疯狂之色。

只听许乐接着道：“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仿佛看到我过得不好，你心中便很欢喜似的，也许你是觉得让你一个修行者来看孩子是大材小用了，也许你本身就心理变态，也许还有旁的原因，但我都不想知道……反正你快要死了。但是我想要告诉你的是，正因为你一次次激怒大皇子他们，我才一次次验证了心中的猜测，我那位叔叔一定不想我死，而这道命令甚至都已传入了大皇子的宫中，所以他们哪怕被你激的发狂，却依然不敢对我下死手。”

“当我知道了这条底线，我就有了搏一搏的勇气，也是从那时开始，我讨好三皇子弄来了这副小弩，又在赵淑仪面前扮乖巧，趁她怀了孩子正是满心慈爱的当口，求了这把匕首……我一直以为还要再等几年，等我力气再大一些，身材再高一些才好动手，但新来的先生，和你今天上午一直注视着我的眼神，给我敲响了警钟：留给我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清荷的瞳孔缩的如针尖般大小，看着这位站起来还不及自己腰高的孩子，却似在看着一个可畏可怖的怪物。

小怪物歇了口气，道：“我其实一直想不通，我那位叔叔到底为什么要留着我，还找人监视我，他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今天上午，六境的高手来教三位皇子修行，他居然发话让我也跟着去学，我当时就已动了心思。再等到今晚的事情发生，确定你竟然真的是位修行者之后，我便猜到，他留着我，无非是认为我身上有些秘密，而这个秘密一定关乎修行，对吗？”

“所以，我要么继续九窍不通，庸庸碌碌被你们困着，最终不免落一个悲惨死去的下场。要么通了窍穴能够修行，却只怕当时就会被他抓去做各种研究，到时候只怕生不如死。既然这样，我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你，试一试逃出去？”

许乐说了很多，说的他自己都有些气喘，但是让清荷想要发疯的是，他说了这么多，却还是没有告诉她，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对她产生了疑心。

只见许乐秀气的小脸上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我知道你在怪我，怪我为什么还不告诉你，你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清荷疯狂的点头，目中露出乞求之色，她实在是想知道，想的不行！

却听许乐叹了口气：“可你就快死了，而我这个故事却说来话长，我有时间讲，只怕你却没时间听了。”

清荷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眼中的乞求尽数化作了怨毒。

许乐突然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你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探查我的身体，看看我是不是依然九窍俱堵，辛苦你了。但其实……我并不是真的一窍不通。”

清荷姑娘的眼睛猛然睁大，全身上下如同离了水的活鱼，不断弹动挣扎，许乐抿紧了嘴唇，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伸出小手，握住清荷姑娘胸口上的尖刀，尽管细弱的指关节握的青白一片，但他还是冷冷的，稳稳的，拔出刀锋，手腕一转，将那雪亮的刀尖钉入了清荷右边的心口！

噗！

一声轻响，清荷姑娘发出了她生命中最后一次挣扎，但随即便软软的平摊在了地上。

就像许乐先前说的，她的心脏不在左边，在右边！

清荷缩成针尖般的瞳孔开始扩散，目光中再也不会有任何感情，她的身体陡然一松，血沫从嘴角溢了出来。

但直到死，她还是在看着许乐，似乎犹自在问：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许乐默默的看着她，没有说话，他没说出来的当然还有很多。

比如，他今晚为什么如此坚定的相信黑衣人是自己人，从而在片刻之间下决心杀死清荷。那是因为他躺在床上，从下面看到了蒙面的黑巾下，是一张他曾见过的面孔，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这张面孔的主人曾跟在女人的马后誓死追随，又在白狐降临后，与剩余的四人纵马离开。

又比如，体内的锁链在今天已经产生了反应，如果以后再继续下去呢，如果以后他突然通了五窍可以修行了呢，清荷一定会把消息在第一时间传出去，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还比如，他不能眼看着来找自己的黑衣人陷在这里，他想要逃出去，外面就必须要有人接应，若是失去了这次机会，他不知道下次还会不会有人来找他。

当然，还有清荷女官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问题，他到底是如何识破她的？

那只不过是因为，三年前那个冬天，自己才被找回来没多久，一个娇娇弱弱、眉清目秀的女官就被派到了身边，还没等许乐开始观察她、信任她的时候，她便和她身边跟来的那个中年宦官说笑了起来，言语中更是毫不掩饰的提起了她所担负的“任务”。

他们都以为那时他还没有满月，必定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他们却不知道，那个小小的婴儿体内，早住着个成熟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