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廊的一端,大概距离我们五米远的地方,摆着一张黑色香案,长方形的,不是很大。上面有着供果两盘,香炉一个,烛台四根。在正中间摆着一个东西,用两尺见方的红布盖着,呈现为椭圆形,好像一个鸵鸟蛋。具体是什么无法确定。姑妈走到香案前,从香案的底下掏出一个酒瓮,打开上面的盖子,把绣球大小的蚊帐塞进酒瓮,再盖好盖子。随后从香案上拿起一根烛台,上面的蜡烛燃烧将尽,不少蜡油积在烛台的凹槽里。她把烛台凹槽里的蜡油缓缓倒出,滴在酒瓮上口与盖子的接缝处,这样循环一圈,便把整个瓮口封死。
她把酒瓮放回香案底下,而后缓缓地坐在地面的一个蒲团上。
她收膝盘腿,腰板挺直,坐得端端正正。我和方欣雨看着她,不敢过去打扰她,只好静静等待。
没过多久,姑妈突然口吐烟雾,好像泄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渐渐软了下来。
口吐烟雾完毕,她低头含胸,颓废地坐在那里,似乎睡着了。我有点担心她,慢慢走过去,来到她身侧,轻轻唤了一声:“姑妈。”她没有理会我,依旧闭着眼睛,身体不曾动过。我嗅了嗅她刚才吐出的烟雾,确定是烟草燃烧后的味道。
方欣雨也走了过来,看着姑妈却没说话,稍后眼睛往香案底下瞄了瞄。我知道她是在看那个酒瓮,酒瓮里密封着她的妈妈。
不知她是不是还被蚊帐裹得像个球。
我有些担心方欣雨,怕她打开酒瓮的盖子,放她妈妈出来。毕竟先前她曾有过看到她妈妈被符字击飞就即刻冲过去的举动。
我对她说:“姐姐,你妈妈很厉害,你不要放她出来呦。”
方欣雨眼神清冷地看向我,张了张嘴却没说话,然后偏头直视旁边的墙壁,显然对我的提醒有所不满。
不知过了多久,姑妈终于醒了,睁开的眼睛略显疲惫。见我正在上下打量她,她有些嗔怪地说:“小狗子,你瞅啥,不认识你姑妈咋的?”
小狗子,是姑妈给我起的歪名。她说歪名不仅好养活,而且还容易行大运。
不知这句话是真是假,反正我活到现在没感觉走过什么大运。
听到姑妈叫我小狗子,我就知道姑妈恢复正常了,马上亲昵地搂住姑妈的胳膊。姑妈笑呵呵地拍了拍我的脑袋,而后转头看向方欣雨。
方欣雨怯生生地叫了声“干妈”。
姑妈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姑妈抚摸着她的小脸,关心地说:“吓着了吧?你这孩子命运多劫不说,还偏偏有着一双阴阳眼,亲眼看见妈妈回魂来找你,却不能随她去,并且眼睁睁看着她被束缚,而自己却什么忙都帮不上。真是难为你了!”
方欣雨没说话,眼睛里却已噙满泪水。
“好啦!别哭,以后跟干妈一起过,我会像亲妈妈一样对待你。”姑妈语重心长地说。
方欣雨重重地点头,而后抹了一把眼泪,指着香案底下的酒瓮说;“我妈妈怎么办?”
姑妈看向那个酒瓮,一时沉默,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过了好一会儿,姑妈才回答方欣雨:“你妈妈怨气深重,暂时不能放她出来,等她怨气消了,我会放她回地府。”
“干妈,什么是怨气?怎样才能消?”方欣雨追问。
姑妈考虑了一下,说:“暂时不对你讲,等两天再告诉你。”
方欣雨没有不依不饶,只是不情愿地点点头。
我对姑妈说:“姑妈,你的脸好吓人,到处是血。你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把血弄到自己脸上。”
姑妈笑着说:‘怎么,嫌弃姑妈了?’
“不是,我只是觉得那时你好奇怪。”
姑妈没有说话,看向香案上用红布盖着的东西,想了想说:“你还小,有些事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等你长大了,姑妈再告诉你。”
不久后,姑妈领着我和方欣雨从二楼下来,走到一楼的偏厅里。我不知道姑妈来这干什么,也没有为此去问她,只是打量偏厅里的事物。
偏厅地板中间,一个冰鲜柜突兀摆放,四周没有大型物件,只有祭祀用的小物品。
方欣雨看着冰鲜柜,眼神有些复杂,却没有说话。
我很快得知冰鲜柜里装的是方欣雨妈妈的尸体,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我大感意外。
这个冰鲜柜是横向摆放的,脚朝南、头朝北,底下垫着同样大小的底座,底座似乎是木头材质的,表面涂着黑漆,整体看来就是个长方形的黑箱子。
方欣雨纳闷地问姑妈:“干妈,这个黑台子什么时候垫在冰鲜柜底下的,先前我怎么没看到。”
姑妈笑了笑,说:“是我让你父亲昨天下午添加的,这是为他专门准备的。”
“你是说……爸爸?”方欣雨讶异地看向姑妈,“他怎么了?”
姑妈笑而不语,转到冰鲜柜的北面,右脚踢了下面的底座三下。
紧跟着她过来的我们,随即就看到底座朝北的挡板打开,从里面伸出一个脑袋,灰头土脸,好似刚从灶坑里爬出来的,根本没个人样儿。
我和方欣雨吓了一跳,几乎同时向后退。
姑妈冲我们摆摆手,说:“不要怕,是你方叔叔”。
方叔叔,当然就是方得志,方欣雨的父亲。
我心情马上放松下来,但很奇怪方得志为什么钻到冰鲜柜下的底座里,而且还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
此时的方得志哪里像个富商,身子半躬着询问姑妈:“表姐,事情过去了?”
姑妈点点头,说:“已经解决了。”
“那就好。”方得志大松一口气的样子,腰板也挺直了几分,“那真是谢谢表姐了!”
姑妈轻微一笑,没说话。
“那我先去洗一洗。这满脸的灰,实在不像个样子。”方得志向姑妈说完,就朝着偏厅外走去。
方欣雨似乎有话想对她爸爸说,但可能是看他走得有些匆忙,就没有开口。
方欣雨转头看向姑妈,问:“干妈,爸爸为什么满脸的灰。”
姑妈貌似开玩笑地说:“是为了躲你妈妈呀?如果你爸爸浑身上下不满是草木灰,就很容易被你妈妈找到。”
后来我从姑妈的口中得知,草木灰能够隔绝人的生气,让鬼察觉不到。
听到姑妈这样解释,方欣雨大感疑惑地自言自语:“妈妈为什么要找爸爸,爸爸又不是妈妈的心头肉,我才是。”
姑妈貌似随意地问:“怎么,妈妈不怎么在意爸爸,是吗?”
方欣雨拧着眉毛想了想,说:“也不是,妈妈还是很在意爸爸的,以前每天晚上妈妈都站在二楼的玻璃窗前,看向院子的大门,希望爸爸开车回来。虽然妈妈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她是这样想的。”
“你爸爸每天回来很晚么?”
“嗯,几乎都很晚,甚至有时候整夜不回来。”
姑妈没有继续问下去,偏头看向偏厅玻璃窗外的夜色,眼睛渐渐虚眯起来。
大概十五分钟后,方得志清洗得干干净净,并换了一套崭新的衣服赶了回来。
他向姑妈客套了两句,然后就提议姑妈随他去正厅商量事情,叫我们两个小孩子先回二楼方欣雨的房间。
他和姑妈说了什么我不清楚,也一直没有去问,反正他的司机送我和姑妈回家的时候,姑妈并没有带上那个刚刚封印了一个鬼魂的酒瓮。但是,没过两天,我就得知了一个大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