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八点左右,本在方欣雨房间玩耍的我,被姑妈牵去洗了个澡,大概一个小时后才把我送回来。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方欣雨的大床上挂起了一个蚊帐。
我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这房间有蚊子么?”眼睛看向方欣雨。
方欣雨说:“这个房间有纱窗、有空调,极少有蚊子的。”
“那挂个蚊帐干嘛?”
方欣雨没直接回答我,眼光看向我身后的姑妈。
姑妈走到我旁边,说:“这是我的意思,挂个蚊帐会有特别的用处,到时你们就知道了。”说完,朝着距离我不是很近的方欣雨招招手,让她过来我身边。
然后姑妈郑重地对我们讲:“今晚你们俩躲在蚊帐里,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要出来。”
我和方欣雨都觉得奇怪,互相看了看,但谁也没发问,而后各自点了一下脑袋。
“我会陪着你们到十点半,这期间我会做一些事情,你们不用问更不要管,只安安静静在蚊帐里呆着就行。”姑妈说。
“好的”
“嗯。”
我们两个先后答应。
“夜晚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可能会发生一些可怕的事情,你们不要慌张,只要不出蚊帐就不会有事。”
“嗯。”
“嗯。”
最后,姑妈凝视着我严肃地说:“小离,记住姑妈这句话,今晚你要一直拉着姐姐的手,到什么时候也不要放开。听清楚没有?”
我小时候很少见到姑妈这样严肃,所以既痛快又坚决地回答:“小离听姑妈的话,一定拉着姐姐的手不放。”
姑妈笑着拍了拍我的小脑袋:“你们上床睡吧,没什么要紧事儿,最好不要下来。”
我和方欣雨爬上席梦思大床,手牵手仰躺下来,四只眼睛百无聊赖地看着蚊帐。
此后一段时间里,姑妈忙忙碌碌,先后进出这个房间两次,拎进来两个大包袱和一个中号的酒坛,一个包袱里全是白色的蜡烛,粗细长短和易拉罐差不多。另外一个包袱里比较复杂,有黄纸,有棒香,有笔砚,还有几个不大的瓶瓶罐罐以及针头线脑之类的物品。
她首先布置起蜡烛,围着我们的大床一圈一圈的码放,圈与圈之间大概一步远,各个蜡烛之间大概巴掌宽,总共码了五圈,包袱里的蜡烛还剩少部分。她把剩下的蜡烛码成两行,由北向南,直达外面的阳台,夹出一条两尺宽的小道。
我和方欣雨不时坐起来,透过蚊帐向外观看,不知姑妈这样摆蜡烛是何用意。
中间,方得志来过一次,端来了一盘水果,并用刀子削了两个梨给我和方欣雨。然后,他就离开了我们的视线,前半夜没再出现过。
渐渐地,困意涌上我的大脑,我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天花板上的吊灯已然熄灭,摆在地毯上的蜡烛没有点亮,月光透过连片的玻璃门窗照进来,使得房间里有了一定的可见度。我坐了起来,眼光随意一扫,惊愕地发现有许多纹路出现在蚊帐上,特别是月光照到的那一面,纹路呈现出明显的血红色。
我看着血色纹路构成的图形,稍后有了一种熟悉感,很快就想到姑妈曾在黄纸上画过类似的图形,并且好像说过这是符。我那时候不知道符是用来干嘛的,只是觉得它们样子很怪,与常见的字有很大区别。因为想到蚊帐上的符可能是姑妈画的,所以我就放下心来,转头去看北面墙上的挂钟,想知道现在几点了。我这一转头不要紧,一个黑影猛地闯入我的眼睛,与我隔着几乎满是血色符字的蚊帐。
我着实吓了一跳,差点失声惊叫,多亏用手捂住了嘴。从轮廓上看,对面的黑影是个女人,她右手好像拿着一支笔,在贴着蚊帐移动,所过之处留下血色的符字。
惊吓过后,我仔细观察她,渐渐觉得她好像是姑妈。
我轻声唤她:“姑妈。”
她不为所动,好像没听见,继续在蚊帐上画着。我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了,她不是姑妈,而是另外一个女人。
我突然想到方欣雨死去的母亲,心跳的速度不由得剧增。
那个女人我只在她的遗照上看到过,二十几岁的样子,长得十分漂亮,嫁给方得志那个中年大叔确实有些委屈了。
我整个人绷紧了,不敢动也不敢叫嚷,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人影,想着她会不会突然破开蚊帐冲进来。
可过了好一会儿,对面的人影也没改换动作,只是在蚊帐上画符。
我壮了壮胆子,缓慢地向前爬,同时注意着对面人影的动作。
我爬到她近前,隔着蚊帐上没被画符的地方看过去。房间里的可见度不强,我废了好半天劲,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她确实是姑妈,可我却不敢有半点放松,因为姑妈的样子很奇怪,她竟然完全闭着眼睛在画符,仿佛一个梦游者,看不到现实中的境况,却无比精准地做着各种动作。
如果我不是亲眼看到,打死我也不会相信,深更半夜闭眼画符的人竟然是我姑妈,且还画得有条不紊、颇具章法的样子。
震惊过后,我小声试探姑妈:“我是小离,姑妈你能听见我说话么?”
她没有回答我,继续画着血色的符,几乎把整个蚊帐占满。可见她画了好久了,估计至少两个小时以上。
记得困意袭来前,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才八点十分。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突然,姑妈执笔的手一甩,拖出长长的一撇,就像一把柳叶刀。
然后,姑妈双手下垂,木然转身,悄无声息地向着门口走去。
我记得席梦思大床周围摆放着许多蜡烛,然而我却没有听到她的脚踢到任何东西,可见她闭着眼依然可以走得很顺利。
她很快打开门走了过去,我没看到她回身带门,门却慢慢地关上了。
在门关闭之前,我看到走廊里亮着灯,灯光不是很强,走廊里飘着淡淡的烟雾。长大后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猜想这些烟雾源自姑妈的抽烟,而且抽烟的根数一定很多,否则不会整个走廊飘着淡雾。在我的记忆里,姑妈若是一次性大量抽烟,肯定是为了请家仙。否则她没那么大的烟瘾。
我等了好一会儿,那扇门突地打开一条缝,没有任何人进来。我奇怪地上下打量那条门缝,在地上竟然看到一只大老鼠,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那只大老鼠叼着一根手指粗细的蜡烛走进门,蜡烛上火苗摇曳。大老鼠似乎没有看到我,或者是根本不怕我,径直叼着蜡烛走进房间。接着,我看到第二只大老鼠出现在门口,继而进入房间,嘴里叼着同样的蜡烛,随后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大老鼠鱼贯而入,不出意外地都叼着蜡烛。
五只大老鼠不紧不慢地来到席梦思大床的周边,然后用自己嘴里燃烧的细蜡烛点燃姑妈事先码放在地毯上的粗蜡烛。
它们好似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一根挨一根地把地上的蜡烛点燃,半点不曾错乱,做得稳中有速。
大概二十分钟后,地毯上的所有蜡烛都被点燃,包括通向阳台的那两行。房间里一下子亮了很多,我看向北面墙上的挂钟,刚好十一点。
这五只大老鼠仿佛掐准时间一般完成了自己该干的工作,然后叼着已烧了多半的细蜡烛,排成一溜开始离开房间,轻松地避开地毯上的粗蜡烛,走出蛇一样的轨迹。
看着它们消失在门口,我呆呆的一动不动。突然,我的后背被谁摸了一下,我马上回头,看到方欣雨睡眼惺忪地望着我。
“你在看什么?”她有些奇怪地问。
“大老鼠!很大的老鼠!”我用夸张的手势比划了一下。方欣雨有些紧张地向周围扫视,当她的目光射向阳台时,蓦地就停住了。
难道阳台上也有老鼠?
我不禁这样想,朝着阳台望过去,没有看到任何老鼠,也没看到其他动物。
阳台上平静如常,只是那几盆花在轻轻摇动,应该是外面刮起了风。通往阳台的门是关着的,虽然秋初天还很热,但房间里有空调,所以门窗都是紧闭的。
“妈妈。”方欣雨喃喃地说,语气显得不确定。
这话一下子打乱了我平静的神经。心想她妈妈不就是遗像上的那个女人吗!
我机械地看向方欣雨,发现她依旧盯着阳台。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阳台上一如刚才,什么人都没有。方欣雨直勾勾地盯着阳台,身体慢慢地从床上站了起来。
我挠着后脑勺问她:“姐姐,阳台上哪里有人?你不要吓我,你妈妈不是死了吗?”
方欣雨身体抖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我,眼睛眨巴两下,说:“也许妈妈还没死,她只是像我一样昏迷了几天。”
后来我回想起她的这句话,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美好的愿望,但现实终究是残酷的。
当时我没有接话,觉得她妈妈昏迷也是有可能的(毕竟那时候的我只有六岁),可是她妈妈到底在哪里,她总不能对着阳台上的空气叫妈妈吧。
我又看了一遍阳台,确定没有人后,目光继续向前看,观察起对面的楼,但也没找到人。
这时,方欣雨向前迈出左脚,但又马上收了回来,好似突然有了什么顾虑。
“姐姐。你在想啥?”我好奇地问她。
她张了张嘴,考虑一下才说:“阳台上站着一个人,很像我妈妈,长头发遮住了半张脸。”
长头发遮住了半张脸!
我想起了奶奶给我讲的鬼故事,心里不由得害怕起来。
“可是……阳台上真的没人啊。”我紧张地说,“姐姐,你是不是看错了?”
“怎么会?”方欣雨笃定地说,“她就在阳台玻璃门的外面。是你眼力不好才对。”
我的目光射向那道玻璃门,很轻松地透过去,但没有看到方欣雨说的长发女人。
这时,阳台上突地刮起一阵风,很猛烈,花盆都被吹得左右摇晃,但不久就停止了。
“妈妈!”方欣雨毫无征兆地大声喊,让我猝不及防。
接着,我就看到她抬腿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