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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尺集 §木头暖人心

喜欢木头的人,大多安宁,心底有一份纯粹的虔诚。沧海桑田,木头让人心温暖,而人心也在岁月绵绵的流逝中,摩挲揣测着木头的纹理和心思。

工业化以来的三百年,人们将太多的工作放任机器做去了,然而机器的制作毕竟过于生硬和整齐划一,当我们被这些生产线上制造的产品包围的时候,突然发觉,生活变得缺少灵性、美感和古典的气质了。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重新思考生活方式,缅怀真实和温暖。

秋雨绵绵的上海,当我在威海路上遇到台湾雕塑家萧长正先生的时候,他正在准备在上海的个人雕塑展。其中很多展品是木雕。问起他为什么会钟情于木头,这个内敛的台湾人自有独到的一份见解:木头是一种未加工的直接材料,它给人感觉是亲切的;木头通过人类的再创作,依附于人的日常生活,例如一张木桌,一个木桶,随着岁月的流淌,上面有人生活过的痕迹,木头会随着人变老而变老,但是它越老越有光华,越老越有质感。木材对于树木而言是一种死亡,但是它变成木器或者木雕后,则转化为另外一种生命形式,这种死亡与再生的关系非常奇妙。

现代的木雕,较之传统木雕,更多的是心灵和材质的相互辉映,注重的是人与自然关系的哲学思辨。例如美国雕刻家李·施特策尔(lee stoetzel)在纽约举办了“你被风景包围了”(you are in a landscape)个人作品展览。冒着被大众汽车、苹果电脑和哈雷摩托车这些品牌告上法庭的风险,他执著地用1︰1的比例,将这些品牌最经典的产品用木头重新雕刻了一遍。他要告诉人们的是,身边的一切都是自然。

别看这些木雕一个个都干净利索,色彩明艳,可他们的原材料都曾经飘零在河水里、堆积在地板上、躺在碎木机的铡刀下,静静地等待腐朽和死亡。为了让我们文化里所熟悉的被认为无用或死去的东西重新展现在人们的面前,艺术家决定要给这些腐朽的东西一个特写,于是,这些木头变成了展会上一件件发人深思的作品。施特策尔喜欢将这些创作材料称为“自然的副产品”。他说,只是想让这些木头做它们擅长做的——揭示它们的本来面目。

萧长正的木雕作品很抽象,他亦尊重木材本身的特质。很多作品是根据木材的天然情况,略做修饰便完成了。当然,这看似简单的创作背后充满着艺术家丰富的人生感悟和价值判断。仿佛是书画中的留白,看似拙朴,却在张弛的节奏里产生了特定的韵致。萧长正不喜欢过于雕琢,“木头,首先是木头,而不仅仅单纯是材料。”我很喜欢他这句话,艺术家,一定会尊重自己的创作对象,更何况是这吸聚了天地灵气的木头。

我们聊到了传统的潮汕木雕,萧长正对这些民间工匠非常敬仰:“这些工匠也许没有很高的学历,但是这不影响他们成为艺术家。一级的工艺大师一定是个优秀艺术家。因为他们满足了两个最重要的条件。首先是他们对于艺术近乎虔诚的追求,其次是他们甘于寂寞,沉下去安静做事。而后者,对于艺术来说是那么的弥足珍贵。作为一个艺术家,需要一颗宁静的心灵,对人、对物要有感触;一言一行,首先要可以感动自己。现在的社会风潮将艺术产业化,很多人开始为市场而创作,这不是我会去做的事情。”

其实同样的道理,真正理解和欣赏艺术品的人,又怎会容忍自己面对如此功利的作品呢?

艺术总是寂寞而孤独的,同时也是珍贵的,纯种的木雕艺术即将濒临失传,木匠们的后代大多放弃了这种古老而艰苦的技艺,转而做起现代人喜欢的事情。从事了四十余年的潮州木雕活的老艺人方进藩曾经感慨地说:“光打基础就得三年时间,要想雕刻出一幅像样点的作品没有十年八载是不行的,现在的年轻人谁有这份闲心。况且,我们这些干了几十年的老师傅尚且过着如此清贫的生活,试问有多少人愿意从事这门吃力不讨好的工艺。”博物馆里那些金光闪闪的潮州木雕,生动而多层次的雕刻,腾空而起的人物、花草、珍禽……一块樟木,如何能雕出如此交错复杂的空间?这繁复的簇拥,仿佛只能停留在某种特定的空间里。

也许,这就是生活,有丰腴、精致、唯美,但也总是在完满背后充斥着失落和怅然。值得庆幸的是,爱木头的人,可以从木头里顿悟禅意。生生灭灭,意由心生。当我们安静地凝视那一件件或传统或现代的木雕作品的时候,作者——木头——观者,在平和一致的心情里,默默不语,彼此温暖,彼此理解。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2008年秋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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