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生要收一个徒弟。因为陈氏针疗是祖传的,所以陈先生就要把本领传给他的小辈。
陈先生有三个子女,他们都不愿意跟他学医。他们都有自己的工作,虽然说不上怎么好,但每个月都有工资和奖金,他们从前跟着陈先生下放到苏北的乡下去,吃过不少苦头,现在比起来,日脚好过得多了。
他们不肯学医,陈先生也不好勉强他们,并且他心里也晓得,他们就是学,恐怕也是学不好的,他们没有一点基础,学针灸是要有十分扎实的内科基础的。
大家都说,现在陈先生的针扎得更加准更加有效,不过陈先生自己晓得,他扎针的时候已经不如从前那样稳当了。
陈先生就写了一封信给他的堂房兄弟陈思和,他向他讲了自己的苦恼,问一问陈思和的小辈里,有没有人愿意跟他。
陈先生把信寄走以后,他并没有寄予很大的希望。陈思和住在乡下的一个小镇上,他和他已经有很长时间不来往,他想这封信也可能那边收不到的。
可是过了不多几天,就有一个年纪轻轻的人来找陈先生。
他见了陈先生,就喊了一声“大伯”,然后他说:“我是振云呀,我是老三。”
陈先生晓得他就是陈思和的儿子。不过从前陈先生看见他的时候,他还抱在手里,现在陈先生一点也不认识他了。
陈先生后来就问了他几个问题,都是有关医学上的。陈先生对他的回答比较满意。他看出来振云是有一点根基的。陈先生就有了信心。
陈振云曾经在部队里做过三年卫生员,复员回来后在小镇的卫生所里工作。卫生所里医生很多,护士也多,都超编的,所以陈振云就被安排去做勤杂工,他自然是很不情愿的。
陈振云就在陈先生家里住下来,跟陈先生学针灸。
振云来的时候,穿一条裤裆很大的黄军裤,剃的平顶头,很土的样子,别人见陈先生收这样一个徒弟,就有点帮陈先生遗憾。其实陈先生自己心中是有数的,他晓得振云内秀,虽然不敢说他大智若愚,但陈先生看得出振云是可以造就的。
振云果真悟性比较好,他学得很快,不出三月,就可以独立诊断病症,明确病机,列出治疗处方,陈先生十分欣慰。
陈家原先是一个大家庭,后来陈先生的大儿子结了婚,另开一个小灶,再后来陈先生的女儿也结了婚,又另开一个小灶,加上陈先生和小儿子亚平这里的一灶,家里就开了三份伙仓。陈振云来,自然是和陈先生合一份的。他比较老实,也比较勤劳,所以买菜烧饭的事情就由他来做,亚平回来吃现成的,他对振云比较友好。到底是自己人,陈先生的子女和振云都没有什么隔膜的感觉,越来越热络起来,拿他寻寻开心,他也不恼。振云有空闲,也帮他们做一点家务事,大家相处得蛮好。
到夏天的时候,晚上他们就在大门前乘凉,因为天井很狭窄。
有一天振云忽然对着许多树叶子叹了口气,大家就笑他,说他想女人了。他也承认。他出来跟陈先生,把女人放在家里,他过一个月就要回去一次,走的时候总是兴致很好,再回来,兴致就不大好了。他们说他是精疲力竭,他就不好意思地笑了。
陈先生的大儿媳妇文娟,因为自己男人比较古板,平常她就不大瞎说八道,现在有了振云,她就经常拿他来做对象了。
振云叹气的时候,文娟就笑起来,说:“喂,你老婆怎么不上来呀,你叫她上来呀,我们还没有见过面呢,自己亲眷嘛,总归要见一见的。”
振云看看文娟,说:“我叫她上来的,她不肯,怕难为情,小地方的人,不出趟的。”
文娟又笑,又问:“哎,她漂亮不漂亮?”
振云摇摇头说:“不漂亮的,很粗气的,不可以同你们城里人比的。”
文娟白他一眼:“喔哟,你谦虚什么呀。”大家就一起笑,振云也笑,他在陈先生家里过得很是开心。
过一会,亚平就问他:“喂,你在部队做卫生兵,做什么呀?”
振云说:“打打针,发发药。”
文娟说:“哟,男人家做护士呀,恶心煞了,男人帮别人打针,叫我我就不要男人打。”
陈先生的女儿亚琦是不大开口的,这时候她也笑了一声。
文娟后来又问:“振云你学好了,回去也去开个私人诊所吧?”
振云说:“我们那里开业医生是吃不开的,老先生那里也没有人上门,我是更加不可能的。”
亚平说:“就是呀,开私人诊所还不如做私人侦探呢。”
陈老先生听小辈里说话,他是不会往心里去的,不过听亚平这样说,他就有点不开心。他对振云说:“你学好了本事,到哪里都有饭吃的。”
振云点点头。
亚琦突然对振云说:“振云你帮我扎两针吧,我这个腰一直不来事。”
振云就有点奇怪。
亚琦的腰是在苏北乡下挑担子挑坏的,那时候她才十几岁。乡下人说十几岁的小人没有腰,她就拼命地挑,后来就挑坏了腰。
亚琦说:“你听见了,啊?”
夜风吹过来,树叶摆动起来。这天夜里很凉快。
振云的女人后来还是上来了一趟,见过陈家老小,大家看了她的样子,都觉得她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所以也没有什么好多说的。振云女人来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五个月,但她是紧肚皮,陈家的人居然都没有注意。还是陈先生看出来了。等她走了,陈先生说出来,大家才晓得,问振云,他说是。他们又同他寻开心,叫他算算日脚,算算小孩是不是他的,振云就笑笑,却不说话。
过了几天,亚琦厂休,她就到小厢房里来叫振云帮她针灸,振云不好办,陈先生不在旁边,他不好答应。
亚琦说:“你来吧,我父亲他不肯帮我针灸。”
“为什么?”振云问。
亚琦说:“我也不晓得他为什么。”
振云就帮亚琦扎针,腰伤的针不是很复杂的。
亚琦趴在床榻上,振云就把她的裤带抽了,把她的裤子往下扒了一扒。他的手劲很大,她穿的单裤子又比较松,所以就扒得太下了一点。他看见亚琦雪白丰腴的臀部和那一条凹槽,振云突然冒了一身的汗。他的眼睛悄悄往那条凹槽里看了一下。
亚琦回过头来,她的面孔很红。她想骂她,可是房间里有许多病人,她就不好骂他了。
“你快点针呀。”
振云说:“我不了。”
亚琦一定要他针。
因为平常不大说话,所以亚琦说每句话都是要当真的。振云晓得她的脾气。不过,振云也有他自己的脾气,他不再说话,就走了出去。
后来有几个病人到了时间也不见振云来拔针,就嚷起来。陈先生进来,看见这样,他很生气。
晚上吃饭的时候,陈先生就批评振云,说了好多话,又问了振云好多话。振云总是闷头吃饭,不作声。
亚琦就不耐烦了。先说振云“你涵养真是好”,又说自己的父亲“你越来越烦了”。
亚琦吃过就走了。振云要去洗碗,陈先生说:“你等一等,我跟你说,亚琦是你的姐姐。”
振云眼睛看着别处,过了半天他说:“我晓得她是我的姐姐。”
陈先生看看振云,最后他说:“你晓得就好,你是很懂道理的。”
以后振云在陈家进进出出就想避开亚琦,可是天天跨一条门槛,要避是避不开的,振云索性就不避了。两个人碰了面,亚琦就怨恨地看振云一眼,振云就冷冷地看亚琦一眼。他们就这样互相仇恨地看来看去,也不说话。陈家别的人也看不出什么事,因为亚琦原本就是这样的腔调。振云仍旧跟陈先生学针灸,医术是日益的好,不过陈先生也发现他有时候会走神,陈先生就有点担心他学不进去了。
振云的女人寄来了一封信,说日内就到预产期,振云就和陈先生说了,陈先生说:“你回家吧,等你女人坐了月子,你再来。”
振云点点头。
振云回去以后一直没有再来,只是寄来一张儿子的满月照,陈家的人都抢着看,一致认为像振云。亚琦也要去看了一下,然后还给父亲。
陈先生十分惋惜,说振云是可以学得很好的,可惜他自己不求上进了。
亚琦说:“你真是宿笃气的,现在人本事,够用就可以了。振云在那里,现在不是蛮乐惠么。”
振云现在不做勤杂工了,他在卫生所针灸科做医生,做了几个月,就已经有点小名气了,人家说起来,总归是陈氏的传人,必定是有一点秘诀的。
陈先生总归是摇头叹气,他十分不满,写信给陈思和说:“他才学了一点皮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