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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浴 第五章 被人窥视的感觉

第一节

开灯的那人是素儿。

过了好长时间我才看清素儿的脸,见她深垂着眼皮,看上去没什么表情,但这“没表情”里似乎隐藏着更深的敌意。

从此,素儿便像影子一样跟着我俩,每回约会仿佛都在她眼皮底下。有时晓白摸黑来到我的房间,我们便听到素儿房间也有动静,不是上厕所就是到厨房去关窗户,弄出乒乒乓乓的响动来,让人觉得心惊肉跳。

春节过后,胡蔼丽和我的关系好起来,约我去她家玩。胡蔼丽自己住着一小套房子,和她父亲住的那一大套住对门。这两套房子原来是可以连通在一起的,但胡蔼丽坚持要自己一个人住。女儿大了,难免有她自己的小秘密,她父亲也就不再坚持,只要求她留一把钥匙在家里,有时好叫保姆过去替她收拾收拾东西。

胡蔼丽这次请我们到她那儿去,算是回请。过春节到晓白家去聚会,胡蔼丽觉得没玩尽兴,就说赶明儿到她那儿去聚,怎么折腾都行。

我说,别请太多人。

她说,就咱们四个人,好好聊聊天。

第二节

早晨外面的空气十分清爽,楼前那块空地上有一群老人正在做操。一开始我以为他们是在做操,后来听到有录音机里传来的音乐才知道,他们是在跳一种健身的舞蹈,那音乐的曲调竟有些像罕剧。这情景使我想起过去的一些事,如何去参加作文比赛,如何被保送上大学,如何开始初恋,又如何与吴启东分手,许多细节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胡蔼丽的家布置得令人羡慕,我想有个好爸爸是比什么都强,因为胡蔼丽的房子是她爸爸给的。一想起我老爸还在为罕剧那种没人要的玩艺豁出老命四处奔走,心里就特别难受,我不想像他们那样过一辈子,我很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出来闯闯,什么都试试。

临街的那排窗子全部都是落地的,看上去真漂亮。院子里的植物看得一清二楚。卧室里摆放着极为讲究的双人床。这不像一个单身女人的房间,倒像一套蜜月套房。我把这话讲给胡蔼丽听的时候,胡蔼丽笑得格格的。我们“头儿”正好在边上,就凑过来问她俩有什么好笑的,说出来让他也跟着一块乐乐。

胡蔼丽用眼角扫扫他,那眼神娇嗔得可以。我已看出他们俩好了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就更增添了我想辞掉那份工作的决心。我不想夹在他们中间再耽误下去了,明摆着这样下去我将毫无前途。

正午的阳光大面积地从落地玻璃窗里涌进来,有一扇窗半开着,时而有风吹进来,帘子动一下,又不动了。我也没见过什么好房子,觉得胡蔼丽这儿真是奢侈,连阳光都是奢侈的,一大把一大把的,时间也是大把的。她缺什么呢?缺个男人还要从别的女人手中去抢,她真是不争不抢的东西太多了,所以掠夺一般弄来的东西才算好东西。

我在饭桌上宣布了我的决定,我说我打算到别的地方去干,不想在电视台继续做下去了。晓白吃惊地盯着我的脸看了几秒钟,好像在看陌生人。

“我这个人,生来不爱当配角。”

胡蔼丽放下筷子,睁大一双警惕的眼睛。“你这话什么意思呀?”

饭后,“头儿”不知从哪摸出一副扑克牌来,说要给大家算命。我十分踊跃地凑上前去说:“快给我算算我的新工作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胡蔼丽却要求算算她将来的婚姻。晓白说他不信算命,于是他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翻杂志。

第三节

有天下午,他们家的人都出去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我坐在桌前整理一份材料,是公司里的事,我现在己正式开始在公司里做事,那是一个全新的领域,我对现在的新工作怀有极大的兴趣。

门铃丁冬响起,我以为是晓白提前从学校里回来了,没带钥匙。隔着防盗门那层监狱样的铁网,我却看到另外一张脸。那张脸绝对没有晓白英俊,但却绝对生动。

“不认识我了吧,我叫范伟奇。”他说。

“白姨呢?我来跟她告个别。”

“你要去哪儿,出国?”

“不是,我想去南方干一段时间,做几笔买卖,挣一大笔钱回来。”

“你做什么生意?”

“除了贩卖人口,什么生意都做。”

范伟奇呆了一会儿就走了,他说晓白不能等了,他很忙的,再说白姨还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

白姨回来后脸色很不好。白姨和小范走了个前后脚,他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回来了。我告诉她刚才小范来过了,说是要到南方去做生意。白姨一声不吭地听着,脸色越来越苍白。嘴唇上唇膏的颜色脱了,随即翘起了一层干皮。

就在那天下午,白姨跟我进行了一场严酷的谈话,她说她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我,但一定要我别再纠缠她儿子。

也就是说,要我离开晓白。

我说,让我考虑三天再答复她。

白姨说,就三天。

第四节

晓白从十九层楼上看阿静,发现她不过是个很小很小的小黑点。接连几天晓白都躲在自己房里听唱片。星期天父母亲又为了一点小事大吵一架,晓白隔着门听得越发无聊。心想着这个家要是没了阿静就什么也没有了,这个家里没有一点东西是真的,吃饭要讲究卡路里,厨房干净得不让一个油星子落地,母亲即使是在自己家里吃饭,也要化了妆才肯出来见人。没化妆的时候只肯隔着门跟外面的人说话,像个不肯现原形的妖怪。

晓白听到父母亲吵架的大概内容是因为那个小保姆素儿。母亲嫌那女孩不会说话,“吊着一张驴脸,一天到晚跟个哑巴似的”。父亲却说那女孩干活踏实,又不爱多嘴多舌搬弄是非。两个说着说着竟然争执起来,晓白越听越烦,忽地从床上跳起来,推开房门冲他们吼。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大张着嘴巴在那儿吼些什么。晓白看到父母亲的眼里惶恐与慌乱,不由得又觉得好笑,于是他又双手叉腰、叉开两腿哈哈笑起来。

晓白看到客厅里的家具在笑声里蔌簌抖着,窗帘打着旋,发出扑扑的响声,天花板好像就快要塌下来一般。要真是房倒屋塌才好呢,把这纸糊的房子统统毁掉,再也不要装腔作势地硬撑下去了。像你们那样活着有什么意思?有什么意思啊……那一天,晓白把嗓子都喊哑了,他感到痛快,他父母却以为他神经有些失常,因为他从小到大是个太乖的孩子,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发疯过。白姨把晓白看起来,一步不离地跟着他,生怕他出什么意外。

第五节

我从南方出差回来,晓白已经休学在家了。

白姨像是变了一个人,整日以泪洗面,妆也不化了,摘除了假发套,露出里面灰白而稀软的头发。她像个老妇人那样拉着金小曼的手絮絮叨叨,她说我真没想到我儿子一直这么恨我哩,我真是没想到啊。她说我插手你们的事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好,再说我也没真的叫你俩吹啊,我的意思是说……

“白姨,别说了。”我打断她的话,“我知道我该怎么做。”阿静一早要赶到公司,阿静想用工作麻木自己,一想起公司里成堆的事她头都大了,光那些吵人的电话铃就叫人受不了。有时这边电话还没讲完,那边嗡嗡的电话铃又响了。她在活动转椅上扭来扭去的忙得像个机器人。

公司里是一格一格的工作台,四周围用木板隔着,如果从上面看一定就跟密密匝匝的蜂窝差不多。有很多小蜜蜂在蜂窝里忙碌着,电话机嗡嗡叫着,也是“蜂鸣”的声音。旁边一张桌子的电脑开着,打印机咝咝叫着,那是自动回车换行的声音。

阿静这边好容易静下来,愣一会儿神。四周的木隔断挡住了她的视线,每个人只能占有很小的一格空间,她想起以前她和吴启东好的时候,他们一起去那个旧车站,总说要沿着铁轨一起走到北京去。可是,到北京又能怎么样呢?这个笼子大小的小木格子难道就是她的最后归宿吗?正想到这儿,电话机倒又嗡嗡叫起来。人一忙起来便没工夫胡思乱想了。

阿静一夜未眠,喝了过量的茶,头脑既清楚又迷乱。到了第二天早上,她迷迷糊糊地刚要睡去,就听到外面有人叫她接电话。她没理,用枕头盖住耳朵。她想就是天塌下来她也豁出去了。她的头脑里乱极了,就是睡着了梦里也还是乱着,乱梦颠倒,一会儿是白姨的声音,一会儿是晓白的声音。

电话是公司里的唐小姐打来的,她跟我说她很烦,想和我谈谈,我嗯嗯呀呀地答应了,放下电话我又回到自己房间去睡觉。门外有人走来走去的声音,全自动洗衣机自动换挡的“哒哒”声,有人收拾碗筷的声音,这些声音都幻化成各种各样的生活场景,然后像洗衣机里的红白蓝绿各色服装统统绞在一起的样子,人物,时间,地点统统错了位。

阿静这一觉睡得好累啊,她从没像今天这么累过,好像来北京这两年时间的累全都在今天一下表现出来,她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所有的事物全都颠倒了,乱了套。

阿静这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晚上,她伸手撩开窗帘的一角,见窗外墨蓝色的天空上已布满了星星。她从未在这样一个时刻醒来,这好像是一个应该睡下去的时刻,四周的景物都在暧昧不明的光线里藏着,阿静将来的日子也藏在了一个不明确的地方,什么都不确定,什么都似是而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