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精义”是什么?
宇宙在变,大气层在变,大自然在变,地球在变,气候在变,时代在变,社会在变,物理世界在变,精神世界在变,人在变,每个作家都在追求变化……那么文学会不会变?应不应该变?是万变不离其宗?还是连根带梢全变?
一种固守纯洁的文学高地的勇士,不论其理论多么玄妙,其意识多么“现代”、多么“超前”,抑或多么“正统”,多么喜欢玩味扭曲、变态、丑恶、死亡、孤寂……简言之,骨子里热切地渴望永恒。不太在乎人间,却非常看重时间——希望自己的作品能经受得住时间的考验,传之给人,载入文学史。
这当然是主张文学的“精义”,是千古不变的。以不变应万变,万变不离其宗。
另一派勇士则认为文学是为了人间,属于人间,有人间,时间才有意义。文学应该勇敢地面对人间的选择。不能对现实没有信心,靠未来打赌。未来是无法预测和把握的。今天的现实是明天的历史,任何历史都曾经是现实。
这显然是“变”派。不为一切“精义”和“宗旨”所束缚,自行其是,做能生存的“适者”。被汰就是“劣”,能胜就是“优”。“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文坛的形势被人谈论得最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文学已经变成了一个破筐——什么都能装,谁都可以随意往里面丢点东西。
尽管如此,文学却不会消亡,不会被“连根拔起,死无葬身之地”。
它有点失去动力。但可以滑翔,还有强大的惯性。谁也不敢说今后的文学会找不到新的动力。
过于关心形势,经常谈论形势,反而容易被形势所捉弄。踏踏实实钻进自己的文学世界——反而感到牢靠。
近两年,每年我都搞一次签名售书,每次都换一个城市,直接接近各种各样的读者。每次都是一次文学的“洗礼”,由读者给自己上一堂文学课——他们的热烈、诚挚和友善,使我感到文学的责任和强大魅力,甚至觉得当个作家也不坏,没有必要对文学失望。
这也是动力。
现代人的精神需求同物质需求一样是多种多样的,只要你有真货,有自己的价值,就饿不死你。
即便是用商业语言来说,文学永远都不会没有市场。既然叫市场,就是什么货色都有。赵树理说过的“地摊文学”能存活,“文坛文学”也死不了。
记不得是哪位聪明人做过这样的“市场预测”:优秀的作家和低劣的作家都有前途,好的文学和廉价的文学都有读者。但是中档水平的小说前景黯淡。
这几年之所以引得大家对文学说三道四,忧心忡忡,大概就因为中档货太多了。
文学本来是一种理想主义的产物。当代文学治好了“软骨病”,不再是政治工具。也不应该再全面地沦为商品经济的工具。
如果轻易就被一种潮流淹死,也只能怪自己的生命力太弱了。人精、太过聪明,活得就小心谨慎,身子骨单薄。傻子的生命力就强盛。作家有时也得“冒当傻瓜的危险,瞪大眼睛东张西望,怀着真挚的单纯的惊讶心情”观看这个社会。
不要让君临一切的商品文化影响了自己的感受力,肤浅或庸俗了人生的千姿百态和人性的深度。道德和商业力量对抗往往落败。但文学却不能不提出道德问题,关注现代社会和人们思想的变迁,反映现实的主要趋势。
左右当今社会的经济生产正在世界化。文学因其尚未产生世界化现象而显得自惭形秽,焦躁不安,缺乏积极的大家气派的勇气——这一切真的那么难以理解吗?
和社会现状相比,文学还不能算是最糟的。
心理学家说:梦没有用,但人生不可无梦。文学就是作家的梦。因此作家喜欢做梦、写梦、惊梦。
且每个人的梦都不相同。
有梦还怕没有文学吗?
1983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