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橙黄绿青蓝紫》获奖了,它为什么能获奖,我说不清楚。它是怎样诞生的,我心里却非常明白。
它的初稿只有三万字,中不中,短不短。自我感觉尚可,里面有些新东西,也有余意未尽甚至是明显的漏洞。被一个刊物强行拿走,不几天又原稿退回,结论是:“有一股盲目反政治的倾向”——空洞而又可怕的帽子。
《当代》的编辑来了。我占着那张唯一的小写字台,他坐到缝纫机前,粗略地把三万字翻了一遍,肯定地说:“这里边有新东西,我带回去商量一下。”
几天后,编辑带着《当代》编辑部的意见(其中有普通编辑和刊物负责人的具体意见),同我研究修改方案。谈什么研究,他们的意见谈了一半,我已经兴奋起来,我心里的那盏灯被拨亮了。送走编辑之后我就干了起来,连黑带白,干了七天,等于重新写了一遍,小说由三万字变成了六万六千字,就是现在的这个样子。
小说是作家写的,可是作家碰上一个什么样的编辑,很有可能会决定他的作品的成败。作家在动笔之前是心里有“根”的,作品完成之后心里又往往没有“根”了,很想听听别人的意见。独具慧眼的编辑,既不捧杀,也不棒杀,而是帮助作家找到作品里真正的“根”。
一九七六年,我写过一篇小说叫《机电局长的一天》,光是开头,编辑就逼我返工五次。有一天晚上停电,我摸黑骑了四十五分钟的自行车,到旅馆看他。他老兄蹲在厕所里还举着我的稿子在琢磨。看完我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新写的开头,仍不满意地说:“你还有潜力,你的劲还没全使出来。”你从他嘴里永远听不到满意的话,总是莫测高深,不把你挤得水干油尽不罢休。回来的路上,我和一辆三轮车相撞,推着自行车回家。路上又想了一个新的开头,激动得不得了,回到家点起蜡烛重新写了前面的几百字。第二天我刚起床,编辑就来敲门。他看完新的开头,一拍大腿:“好了,我可以去买火车票了!”
我多亏碰上了一个又一个好编辑,他们“逼”我、扶我。我才走到了今天。作家是锤头,编辑是锤把儿;作家是水泥柱,编辑是钢筋,光使劲不露面。编辑把自己的心血藏在别人的成绩里。因此,任何把作家和编辑分开的奖励,都会使作家的内心深处感到惭愧和不安。
1983年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