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五月十五的晚上,我们登上“月照松林”的山道。明月皎皎,树影摇曳,松涛阵阵,景迷人,夜醉人。我们选了一块鱼背石,攀上去对着明月盘膝而坐。低吟,轻唱,畅怀而谈,悠哉快哉,每个人都略带醉意。过了一会儿,忽觉背后热烘烘的,回头一看,后面摩肩靠背又挤坐上一排人。镌刻着“月照松林”四个大字的岩石下,人头攒动,语声喧哗,像自由市场一样的热闹繁华起来。我又像回到了天津、上海这样的大城市,见到夏天的晚上,市民们赤着上身,摇着蒲扇,拿着矮凳,挤坐在负担过重的胡同口,吃力地呼吸着非呼吸不可的空气的情景。于是,我的醉意全醒了……
自人们发现了庐山,就对庐山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冲击。因为大家除去冬天喜欢暖,夏天喜欢凉以外,还都喜欢美。但是,有人想过庐山对人类的冲击吗?我有幸作为庐山客,不能不想一想庐山对自己的冲击,对文学的冲击。
在高能物理加速器里,把离子注入到硅片上,就能把一个绝缘体变成导电体,改变物质的性能。庐山是一个巨大的“艺术加速器”,它能把奇妙的艺术离子注入到人们的身上。如果没有庐山,中国的文学史上将会多么遗憾地缺少了几百首咏叹庐山的绝唱!我希望庐山给我注入一种什么样的艺术离子呢?
我见过许多现代化的大企业和科学研究机关,但更愿借到庐山的气魄:粗处极粗,细处极细,粗犷而又灵秀,宏伟而又优美。险处——令人倒抽冷气、魂飞魄裂;绝处——令人目瞪口呆、茅塞大开;胜处——令人如醉如痴,流连忘返。“壮哉造化功”,一切天成,自然的魅力胜过一切造作的努力。
庐山的奇景之一是雾,雾使庐山更美,更秀,更神。我多么希望把这种文学调料加进描写干巴巴、直通通的工业题材的作品中去。
然而,过去庐山上还有外国的租界,冲击庐山的不光有伟人,也有丑类。即便是解放以后,一次次的庐山会议也实实在在地冲击了中国的历史、中国的社会和群众的生活。这就是真实的庐山。庐山不是海市蜃楼,美不诞生在真空里。
文学作品要像庐山,该有多好!
1980年7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