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官复原职的地委书记佟川,出人意外地也来参加花露婵的追悼会,后边还跟着专员石恒泰和地委组织部、宣传部的几个干部。花露婵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面子?她的追悼会为什么规格这么高?她生前也未必享受过如此特殊的政治荣誉。佟川在重新成了福北地区的第一号人物后,从不轻易在公开场合露面,与那些东山再起后迫不及待地登台亮相,不放过任何一个出头露脸的机会,惟恐别人不知道自己已官复原职的人正好相反。就连一九七七年省里来人特为他召开的平反昭雪、恢复职务的群众大会,他也拒绝参加。他肚子里还有火气,“文化大革命”把所有的人都彻底搞臭了。灵魂大展览,政治上和生活上的隐私大暴露,各式各样的传闻在人们的心里还记忆犹新,有假的也有真的,无从分辨,谁也不能钻到群众的心里把它挖掉。不管你召开多大规模的会议,能把这样的“反”平掉吗?谁也没有办法给每个人调换一个新的脑袋,也不能让群众一下子都失去记忆力,忘掉那不光彩的十年!佟川有自己的打算、自己的办法,想请他参加的活动他不一定来,不准备惊动他的事情他说不定倒来了。
他老了,身子胖得像一尊弥勒佛,“文化大革命”把他整胖了。这个结果不要说那些整他的人始料不及,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身上的松肉增多了,并不标志他因祸得福,反而告诉人们他已经明显地进入了人生的秋天。只有那双眼睛还透着冷峻和傲慢,头高高昂起,望着花露婵的照片,神色庄重而威严,充满着一种连他自己也未必理解的崇高而又严肃的感情。嘴里似乎念叨了一句什么话,但谁也没听清他究竟说的是什么。周凤起赶紧迎上去,让他们这群地委的领导人站在花露婵遗像左侧最突出的地方。佟川摘掉帽子,满头蓬松的白发,仿佛竖起一面让人敬畏的旗帜。许多人凑过去跟他握手,向他致意,恭恭敬敬地说几句不咸不淡的客气话。他的胖脸突然变得严厉而冷峻,不愿应酬那些特意来亲近自己的人,也许是不愿在这样的场合喧宾夺主,冲淡追悼会的气氛。他问周凤起:“通知她的亲属了吗?”
周凤起说:“通知了,但没有人来。”
“为什么?”
“花露婵没有兄弟姐妹,生前没有结婚,因此没有一个同辈或晚辈的亲属……”
“她的父亲呢?花啸天花老先生呢?”
“他在农村,我们写信去了,没有回音。”
“你应该亲自坐车去接、去请!”佟川勃然变色,他官复原职以后脾气大变,像霹雳一样暴躁易怒,“你们为什么还不把花啸天接回来?给他恢复名誉,落实政策?”
周凤起不敢争辩,脸色灰暗,好像在给自己开追悼会。站在佟川旁边的石恒泰,则像戏台上的小生一样优雅,赶忙打圆场:“老周,没有请来花露婵的亲属是重大疏忽。这么隆重的追悼会除去祭奠亡灵,寄托活人的哀思,还对死者亲属是个很好的慰藉,何况花啸天原来就是你们文化系统的人。好了,时间到了,先开会,以后再想办法补救。”
周凤起站到扩音器前,用过分缓慢和凝重的声调宣布追悼会开始:“同志们,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在这里悼念花露婵同志——”
异常安静的大厅里忽然出现一阵骚动,凝神肃立的人们都扭头向后看,并自动在中间让开一条路。从大门外来了一个男子,全身披重孝,白布勒头,肥大的孝袍,长长的白腰带,飘飘甩甩,裤脚和蒙着白布的鞋上溅满泥点。左肩扛着一个特大的花圈,右手托着个脸盆,盆里放着个花篮。他的花圈和花篮跟大厅里摆着的那些用纸花扎成的花圈不一样,全部用真正的鲜花做成。支架是两根正直挺硬的小杉木,圆型骨架则是用坚贞不屈的梅花枝和肃穆的松柏枝扎成,配以悲伤的白杨叶、庄严的铁树叶和象征爱情的梧桐枝叶,中间是四朵洁白无瑕的荷花,四朵高洁清幽的兰花,四朵姹紫嫣红的牡丹花,四朵绰约如处女的闺秀海棠。四周点缀着纯洁的百合,生死与共的黑桑,天生丽质的红茶花,象征初恋的紫丁香,以及杜鹃、萱草、并蒂莲、茉莉、芍药等各种各样的名花异草和奇叶。花篮是用象征依恋和怀念的柳枝编成,篮中花色的搭配和花圈又不一样,全是叫不出名字的奇奇怪怪的野花野草。这样一个花圈、一个花篮,再配上来者那一身雪白的孝衣,极大地刺激了整个死气沉沉、颜色单调的大厅。叶萧萧,花依依,幽香飘飘,花朵上甚至还带着露水,真像含着泪珠。
他是谁?哪来这样一个为花露婵披麻戴孝的人?猛一下大家都认不出他来,却被他的装束和脸上的神色镇住了——那神色绝望而残酷!他在门口怔了一下,眼睛直瞪瞪地望着花露婵的照片,然后急步穿过大厅,走到前面。他不和任何人打招呼,好像大厅里没有一个活人。毫不客气地把别的花圈移开,让自己的花圈摆在正中间,将花篮也安放在供桌上。随后退三步,冲着花露婵的照片跪下去,磕了三个头。站起身走到死者亲属应该站的位置上,面对大家,目光扫视着众人,那眼神冷得让人发抖,就像医生走进了停尸房,望着一堆尸体,整个大厅里的气温立刻下降了十度。他身材威武有力,脸色黧黑,好像长年累月被强阳光把皮肤烧焦了。头上未留长发,那一圈白布并不能遮掩他脑袋上那几块明显的大伤疤,七棱八角,更显威严。
“他?!”人们差一点没有叫出声,“邵南孙!”
他怎么老成了这个样子?好像有五十岁了。十年前被“遣送”铁弓岭的时候,不还是个小伙子吗?咳,他算是花露婵的什么亲属?
多少知道一点内情的人,都为他感到尴尬。以前曾有过一种谣传,说他和花露婵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不管真也好,假也好,一头热也好,两厢情愿也好,事情已过去了,苦头也吃够了,对方又不在人世了。那个年代的许多事情现在没人当真了,真的也假,假的也真,他何苦在这种场合还要露面呢?岂不是不打自招,给死者抹黑,给自己找病吗!人间的事真是不可思议,他是傻子还是疯子?
邵南孙的突然出现,使在场的一些文艺界的头面人物和知名人士,感到恼怒与不安。邵南孙使这样一个隆重的追悼大会变得不伦不类了。他如果悄悄地站在人群里,本没有什么。可他偏偏这样打扮,这样大胆,还大模大样地站到亲属的位置上,怎么办?周凤起本来就因追悼会的仪式被打断而闷着一肚子火气,现在更火了,他瞪起眼珠子问副局长吴性清:“是谁叫他来的?”
吴性清摇摇头,他怎么会知道呢?讣告又不是他散发的。但他小声提醒周风起,赶快进行下面的议程,早完早散,越是这样发愣,大家就越会感到别扭。
周凤起为遮掩自己的窘态,宣布奏哀乐,向花露婵默哀三分钟。他则低着头打主意,后面还会出什么事?该亲属讲话的时候要不要邵南孙发言?他要强行讲话怎么办?邵南孙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花露婵呀,你要是在天有灵,就保佑自己的追悼会圆满结束!
“……十载血火,人而鬼也,途穷天地窄,世乱死生微。然而历史终有公论,沉冤得雪!你死而不亡,‘生则天下歌,死则四海哭’……”
吴性清写悼词的时候下了工夫,他不是用空洞无物的颂词、千篇一律的套话为死者唱赞歌,而是针对花露婵的命运,又加进了他自己对国难民艰的感慨,悼词哀婉深沉、真挚感人。他自己读着读着也声泪俱下……
周凤起则趁大家都沉浸在悲伤之中,悄悄地转过身子,看清了邵南孙送的花圈上的白色缎带——
露婵未婚妻,千古!
在失去您之前我不知道什么叫不幸。愿您灵魂不要安息,伴着我,看着世间,直到把我招回您的身边。
未婚夫孙子哀挽
难怪他敢披麻戴孝地站到前边来,原来是以死者的未婚夫自居!周凤起又惊又气,险些骂出了声。未婚夫算不算亲属呢?
花篮上同样也有两条又宽又长的白色缎带,上写——
露婵:
您永远活在热爱您的和妒忌、仇恨您的人的心中,您将同京剧艺术一样不朽!
您的崇拜者、铁弓岭蛇伤研究所所长邵南孙敬献
周凤起感到不好办,眼前这个邵南孙显然已不是十几年前的那个蔫孙子了,如果用句老话来形容,就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处理不好,这个追悼会就收不了场,自己也下不了台。他从十八岁就进机关当干部,组织观念最强。他轻轻地走到佟川跟前,小声地请示领导给拿主意。
佟川看他一眼,显得很不耐烦。他正专心地听着吴性清念悼词,陷入对花露婵的怀念之中,甚至对自己非常喜爱的这个女演员也产生了一种隐隐的嫉妒之心。对她的悼词不一般化,吴性清果然有学问,才气纵横,而且动了真情。人死之后能有这样一篇准确而又精彩的悼词也可以闭眼了。轮到自己归天的时候一定要留下遗嘱,不能让地委宣传部或组织部的人写悼词,要让吴性清或别的有名气的文人来写。
佟川对周风起这种嘀嘀咕咕、破坏追悼会气氛的样子十分生气,不愿意理睬他。可周凤起得不到地委书记的指令是不敢擅自做主的。他十分精明,何尝没有看到佟川那十分难看的脸色。但他理解错了,以为佟川是对邵南孙硬闯追悼会生气。于是,他又凑到佟川耳朵边,把原话又嘟囔了一遍,这个难题是必须推给上司的。
佟川压住火气,也尽力压低声音说:“他不请自到,身穿重孝,有这份胆量和气概就是花露婵最好的亲属!为什么不让他讲话?你不是正愁没有死者的亲属发言吗?”
周凤起知道了佟川的态度,心里就有底了。按理说应该再走到邵南孙身边,征求一下他的意见,问他想不想讲话?如果不想讲话,他就不必再当众宣布请死者的未婚夫讲话,那只会出邵南孙的洋相。若是邵南孙想讲话,也好让他早作准备。但是,这样做太抬举他了。周凤起甚至没有看他,也没有任何暗示,当吴性清致完悼词之后,就突然把脸转向邵南孙:“邵南孙同志,你是不是想说点什么?”
大家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邵南孙的身上。周凤起暗自得意,邵南孙愿讲就讲,讲好讲坏、出了什么洋相都由他自己负责。周凤起并没有通报邵南孙的身份——同花露婵的关系。他不嫌寒碜,周凤起还不想让他玷污花露婵的清名呢!如果他不讲就进行下一项议程。周凤起作为追悼会的主持人已经礼让周到了,谁也无话可说。
邵南孙抬起头,满眼都是泪水,如泉流滚滚而下,在他布满风尘的脸颊上冲出两道明显的泪痕,如同被刀砍出的伤口,使他的脸变形了。男人无声的大恸,使天地鬼神都为之伤情。他发蒙般地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镇定一下情绪,让理智从极度的悲苦中清醒过来,让思维和口舌的功能渐渐恢复。
“谢谢大家来参加追悼会,感激领导为花露婵同志召开这样一个追悼会……”他的声音低沉嘶哑,还带着哭腔,他顾不得这些,也不想掩饰自己的感情。
“露婵,你看到了吧?你听到了吧?多少人在想你、在哭你,多少人都熬过来了、活下来了,为什么死神偏偏不放过你?整个民族在发疯,是历史在犯罪,为什么单单挑选你做了牺牲品?你泉下有知,难道看不出有的人表面悲伤,心里却暗自庆幸,庆幸少了一个他的丑恶灵魂的见证人?庆幸在艺术舞台上他们少了一个无与伦比的竞争对手?有人也在难受,他们难受的是少了一个可供他们欺侮和蹂躏的对象。即使是这样一些人,今天在你面前也会灵魂打颤!露婵,你不应该放过他们,无论在人间或在阴世,都不宽恕他们。我也是一样,你把我的世界、我的全部生活,还有我的灵魂都带走了。我只剩下一个躯壳,这个躯壳也不会放过我们的仇人!我没有一刻忘记过我们的山盟海誓,在我的眼里你比天仙、圣母更加崇高和圣洁。你爱一个没有任何权力和名位的剧团杂役,谁能理解我们清白纯洁的关系?你为此承受了多少讥讽和辱骂!我自知配不上你,但我会加倍努力,准备当一个问心无愧的丈夫。在那次腥风血雨的批判大会之后,我就失去了这样的机会。我所以还活着,就是要证明我是人,不是孙子,是一个值得你爱、配做你未婚夫的人。洗刷他们——他们也叫人——加在我们身上的耻辱。我现在打开了一片天地,创建了自己的事业,获得了做人的尊严,甚至是一个成功者的尊严。如果想要的话,还会有相当的名位和功利。由于你不在了,这一切都毫无意义,只会给我增加无穷无尽的烦恼和痛苦的回忆。我没有获得成功的欢乐,却得到了成功的报偿——在铁弓岭最有风水的地方,为你修了个纪念碑,这次我还要把你的骨灰带走,在纪念碑后面盖一座祠堂,修一座坚固的坟茔,建一个与你的丽质香骨般配的陵园。我日夜陪伴着你,让几百条铁弓岭最凶恶的毒蛇做我们忠诚的卫士,使那些不怀好意的、让你讨厌的人,休想靠近你一步!露婵,你同意吗?我还写了一个大型话剧,题目叫《大千世界》,是献给你的。目前在全国有十七家剧团演出这个戏,包括声名赫赫的北京人艺。在正式出版的剧本扉页上和每家剧团的说明书封面上都印着我的一句话:‘谨献给我最崇敬的京剧名旦花露婵同志。’上个月在全国优秀话剧评选中,《大千世界》获得一等奖。这是剧本原稿、获奖证书、八百元奖金和有关的资料,我把它们都献给你,请你收下……”
邵南孙从供桌上取下脸盆,把《大千世界》的剧本、报刊上发表的评论文章、说明书、剧照以及获奖的证书和一沓十元一张的人民币全投入脸盆,然后划根火柴点着了。
大厅里竟没有一个人去阻拦,只有极少数的人发出了几声惊叫。邵南孙看着勃然升高的火苗,脸部肌肉一阵抽搐,仿佛他的灵魂正在燃烧,胸膛里闷着一股黑烟……
死者亲属的发言往往是撕心裂肺的,往昔的亲情,眼下的伤情,讲得越具体,越具有催人泪下的感染力,能把追悼会的气氛推向悲痛的高潮。邵南孙的讲话却没有起到这样的效果,他把大家的情绪引到一个可怕的方向去了,一股寒气从许多人的脊梁上流过!有人曾做过对不起花露婵的事:批判过她、排挤过她、说过她的坏话,甚至打过她、骂过她。借着开追悼会的机会,向花露婵的亡灵鞠几个躬,洒一掬愧悔和同情的眼泪,过去的恩怨就算了结了,活人的心里也会好过些。邵南孙却不想了结,重新揭破旧日的伤疤。他的话让有些人感到不安,另一些人则感到愤怒……
还有一些人把注意力从花露婵的身上转到了邵南孙的身上。眼下在福北地区他也算是个知名人物,甚至在全国戏剧界、在世界蛇伤研究领域也小有名气。他不仅善治毒蛇咬伤,而且养蛇取毒,一克蛇毒的价格比一克黄金还要贵二十倍。世界蛇毒市场十分紧俏,供不应求,像意大利、印度、美国等进口蛇毒的大国,你有多少他们就要多少。邵南孙每年的蛇毒产量,占全国蛇毒出口总数的一多半,他赚了不少钱,在铁弓岭盖了两幢超级小洋楼。蛇伤研究所所长的头衔儿是他自封的。他没要国家拨经费,也没经别人的批准和承认,就干起来了,在铁弓岭建立了一个自己的“王国”。有不少报纸、电台的记者采访过他,报道过他的事迹。他自己也写了不少有关蛇类研究的文章在报刊上发表。去年夏天,日本、瑞士、泰国等十一个国家的蛇类专家来访问邵南孙,在他的研究所里举行学术会议,参观他的蛇园,讨教他医治蛇伤的秘方。他还有三篇论文在这个会上宣读……真是牛气轰轰,谁敢说他不是个人物!
但是,他在福北地区却吃不开。他折腾得越厉害,福北地区对他就越反感。“文化大革命”中,他是从文化局被遣送到最偏僻、最荒凉的铁弓岭山区当农民的,至今还没人想到要为他落实政策。他的话剧在全国得了头奖,福北地区的各剧团却像商量好了一样,都不排演《大千世界》。不管北京和省里的报纸、电台把邵南孙吹得多么悬乎,福北地区的新闻单位始终不吭一声,有时还含沙射影地嘲笑他一番。在福北舆论的黑市场上就更甭提了,飞短流长,把他糟蹋得不成样子。
难怪邵南孙那么傲慢,对各级头头(尤其是对文化系统的头头脑脑)都不理睬,还满不在乎地发泄对有些人的旧仇新恨。他今天的这番表演,理所当然地激怒了周凤起、方月萱等文化界的知名人物,却谁也没有料到竟引起了地委书记的注意。
邵南孙的举动引起了佟川的兴趣,他爱好结交名流,喜欢有个性、有特长的人,邵南孙的讲话也很对佟川的心思,他经常给下级传达中央文件,也不断告诫别人要克服派性,不要纠缠历史旧账,要向前看等等。实际上他在心里,在感情上却不能容忍也不想原谅曾整过他、打倒过他、批斗过他的人。哪一个人打过他一拳,踢过他一脚,骂过他一句难听刺耳的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对那些在危难之际保过他、救援过他的人,对受他牵连或跟他一起挨过整的人,他也总是念念不忘,另眼看待。在这一点上,他能不欣赏邵南孙吗?何况邵南孙还是他所看重的花露婵的未婚夫。福北地区压制邵南孙,并不是地委书记在整他,而是由于文艺界内部的派系之争和妒忌之心。佟川过去从未注意到这个邵南孙,直到他突然在北京得奖,而且在国际上有了名,他才知道。邵南孙不仅使福北地区露了脸,也给全省争了光。佟川耳朵里听到的关于邵南孙的各种传闻也逐渐多起来。他可不是那种愚蠢的有粉不往脸上擦而专抹屁股的人。他早就对邵南孙这个人发生了兴趣,但由于文艺界的矛盾使他无法见到这个昔日的“孙子”。今天,当追悼会结束的时候,他第一个走过去跟邵南孙握手,语调诚恳:
“难得你对小花这样一往情深。”
“谢谢!”邵南孙的目光审视着地委书记,心存戒备。
“你一直没有结婚?”
“是的。”邵南孙感到地委书记软绵绵的大手突然用力握紧了他的手掌,这是男人之间的理解和敬重,他心里为之一热。
“中午到我家来吃饭,我们好好聊聊。”
“这……是不是太打扰了?”邵南孙没有料到地委书记会发出这样的邀请,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是不信任我,还是跟我端架子?”佟川脸一绷,将了一军。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
“你在哪儿?我派车去接你。”
“不用,我有车。”
“早点来。”
“好的。”
佟川果然是个痛快人,他一带头,石恒泰也跟过来同邵南孙握手告别,并安慰说:
“南孙同志,事业为重,要节哀哟!”
“谢谢!”
“一场运动,当年的小邵变成了老邵!”石恒泰感慨系之地边说边去追赶佟川。
两位地区领导人这样一带头,其他参加追悼会的人也只好自动排成队,想一一跟邵南孙握手,说几句安慰他的话,郑重其事地进行“安慰死者亲属”这最后一项程序。
邵南孙看出了这个阵势,他连看也不看排在队伍最前面的周凤起,赶紧离开死者亲属站立的位置,向吴性清走去,主动伸出自己的手。他可不想跟所有的人握手,更不想装模作样地扮演那个让别人可怜的尴尬角色。他只想跟其中的一部分人握握手、谈谈话。他受不了一些人言不由衷的亲热话,也不愿让人家活受罪,大家还是两便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