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之后,房门再次打开。
只见李怀瑾玉迈着方步走下了台阶,白玉冠束发,露出一双引人的眉目。
他身着暗红金线绣云纹广袖锦袍,腰间的玉扣成色上好,美玉无瑕,不似人间所有,衬得他面色红润,比起涂抹了胭脂的大姑娘更明朗照人。
晏舒青知道李怀瑾好看,可是这般颜色出挑的,数遍洛阳城也没有几人。
等人走到面前,她才晃过神。
李怀瑾得意地挑眉,在她面前转了一圈,“晏老板看本世子的打扮如何,狄馨儿可会喜欢这身打扮。”
晏舒青夸,“世子爷容貌艳丽,身材颀长,放眼世人罕有匹敌,穿什么衣服都是挑不出错的。不过这狄阁老是文人清流,也上了年纪,为人难免古板,只怕会觉得这红衣金线太过高调。”
“做人高调些才能让别人一眼就看到,本世子觉得这衣服挺好,走吧!”
显然,他压根就没打算考虑她的意见。
晏舒青暗暗翻了一个白眼。
从李怀瑾的院子到大厅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晏舒青扮作小厮,穿着一身水蓝色布衣,头上戴着黑色帽子,在李怀瑾姿色各异的丫鬟围绕中,显得格外突兀。
晏舒青小声,“世子,这洛阳城中好名声的几位公子出入活动鲜有带着侍女的,更何况还是这么多侍女,别人看到只会说世子爷您风流成性,骄奢难改,狄阁老也不会让千金嫁给好色之徒。”
李怀瑾抿唇沉默,眼睛看向晏舒青,视线幽深仿佛黑暗中窥得的蛇。
半晌,他唇角扯出一丝冷笑,“风流成性?骄奢难改?晏舒青你好大的胆子,当面都敢如此议论本世子,背地里是不是说得更难听?你且安分,本世子想要恢复名声未必为你不可。”
晏舒青一口气憋得差点没上来。
扬名阁开张三年,就从来没有见过李怀瑾这种客人,不像是来合作生意的,倒像是来砸扬名阁招牌的。
扬名阁是晏舒青的心血,名声不能毁在这个混账身上。
晏舒青不再退让,强势开口,“世子何必断章取义?世子爷若是真心想要迎娶狄馨儿,还是听小的建议比较好。可是世子一意孤行,不听劝阻,莫不是世子根本是不想迎娶狄阁老之女为妻?”
“你说什么?”李怀瑾陡然抬手紧紧地握住了晏舒青的脖子,眯着眼打量着她,眼底的怒火显而易见,犹如热锅沸油。
晏舒青惊讶于李怀瑾的功夫。
她刚才根本没有看到李怀瑾是如何出手的,传言中李怀瑾文武不通,拈轻怕重,是洛阳城中的头号废柴。
可是无论是在房间中那锋利的剑风还是如今迅速的出手,都不像是出自传言般废柴之手。
晏舒青没有继续进行深层分析,只因李怀瑾那厮竟然将她托举离开了地上。
现如今她全身上下的重量都支撑在脖子上,只觉得全身血液如同凝结一样,不再流动。
吊儿郎当的纨绔气息在李怀瑾身上抽离,俊颜上那双眼睛幽幽注视着晏舒青,让她就好像是巨石压在胸口,喘不上来气。
空气凝结,变得紧张起来。
倏地,李怀瑾朗声大笑起来,松开了手上的力量。
晏舒青后退几步,咳嗽起来。
李怀瑾眉眼轻佻,“晏舒青,这才是你吧!装出那副哈趴狗的样子,你不累本世子看着都累?也罢,红翘你带着她们都回去吧。”
“等等!”晏舒青不再装出一副谄媚样子,抬手拦下红翘,“找两个机灵点的小厮过来伺候。”
“不必。”李怀瑾唇角勾起一丝笑容,“本世子觉得晏老板说得对,骄奢之风向来是那群老家伙们看不惯的,身边就一个小厮伺候也能体现本世子艰苦奋斗的美好品行,只是要劳烦晏老板今天一整天要忙前忙后了。”
按理说晏舒青听到李怀瑾讲出这番话,应该长舒一口气,感叹这位世子爷终于听劝了,可是她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没等她细想,头顶就传来李怀瑾充满磁性的声音,“晏老板犹豫了,如果不愿意也不必勉强?”
晏舒青摇头,“自然不勉强,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理之自然。”
二人一起到了正厅,只见大部分客人已经到了,绥远侯携继夫人也站在门口,和来往贵客嘘寒问暖。
晏舒青一想到她那豺狼爹就在这其中,心中油然生出一抹紧张,一双杏眸在场上扫了一圈。
然而,她却未看到如今身为御史大夫的刘定安。
这时,耳边传来李怀瑾的冷笑,“呦呵,洛阳的老匹夫们今儿只来了一位狄阁老,那些老家伙还当真不给面子,只派来了一些小辈过来。”
闻言,晏舒青收起失望,看来刘定安今日并未出席。
晏舒青又在现场扫了一圈,目光落在了一个头戴帷帽的窈窕女子身上。
晏舒青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看来这狄馨儿又是嫌弃这聚会乏味无聊派了替身过来,而她本尊指不定躲在哪里一边看新出的话本,一边啃猪肘子。
李怀瑾兴奋地拉着晏舒青的手臂,“晏老板,这狄馨儿鲜少以真面目示人,你见过她,她今天可来了?”
“世子爷,那位头戴帷帽、身着百蝶襦裙的姑娘就是狄馨儿。”
李怀瑾目光看过去,眉眼中闪过欣赏,“气若幽兰,华容婀娜,这位洛阳第一美人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是一个难得的美人。”
晏舒青忍笑,“世子爷好眼光。”
春诗会每年都会由一位朝中贵臣举办,今年轮到了绥远侯府。
朝廷对春诗会十分重视,除了宴请权贵之外,还会给洛阳各大书院私塾一些名额,广纳贤士。
春诗会一般会以农忙耕种为题,到场各位都要写下一首诗,由主办人挑选出一首评为诗魁。
绥远侯今年出的题为“土”,广袤土地,孕育新生,提供食粮,一方土地乃为一人之根源,牵连祖上百年基业、家族数代兴旺。
晏舒青立在李怀瑾身边,她之前已经找高人写了一首五言绝句,前两句自嘲自黑,后两扣题升华。
而且晏舒青还特意吩咐那人不要写得极好,一般即可。如此非但不会让人质疑这首诗是由枪手所写,还会让李怀瑾在洛阳城中的名声大有好转。
晏舒青将今天所有一切都掌控手中,此时正悠闲地打量着场上的情况。
在场的公子小姐过得都是锦衣玉食的生活,每年来这春诗会大都是玩乐为主,只要事先准备一首差不多的诗蒙混过关就可以。
而那些在书院私塾中争取到名额的举子则不同,他们很有可能因为这一首诗而改变命运,与一闱之隔的公子小姐嬉戏态度全然不同。
晏舒青神情微晃,不知数十年前,她那位爹爹是不是也是这寒门举子的一员,绞尽脑汁想写出一首让人惊艳神作,以好平步青云?
忽然,清风骤起,吹乱了桌案上的熟宣,落在了地上。
晏舒青小跑追了两步,等她俯身想要去捡的时候,视线中闯入一双修长干净的手,那双手先一步捡起了那张洁白的宣纸。
晏舒青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温润的眸子,琥珀色瞳仁映着她微微吃惊的神色,如同蒙上一层水雾,看人的时候无情也多情。
有匪公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拿好。”
玄衣男人的声音钻进晏舒青耳中,如鸣佩环,金玉相击,她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雀跃跳动的声音。
在这人杰毓秀的天子脚下,长得好看俊美的公子并不少见,而清俊无双之余还能给人一种浩然正气之感的人却是不多见。
眼前这个男子就算一个。
男人将宣纸放到了晏舒青的手中,再次弯腰捡起了他掉落的纸。
晏舒青侧头,看到了上面尚没有作完的诗词:入目青山__河川,转眼红土染月寒。
作诗人空了一个字,似乎正在酝酿用哪个词更好。
晏舒青斟酌,“斜字如何?”
闻言,男人垂眸看诗,纤长浓密的睫毛投下蒲扇般的阴影,越发显得五官深邃。
见男人没有说话,晏舒青心中尴尬至极,转身要走。
就在此时,身后男子拉住了她,“入目青山斜河川。山本静止,河川日夜流动,用了斜字之后青山为动河川为静。好一个斜字,甚妙!”
晏舒青未回头,唇角压抑不住上扬。
“在下易然,不知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
易然二字钻进了晏舒青的耳朵,她猛地回头,惊讶地看着身后的男子。
当男子看到晏舒青的面容后,俊容微露尴尬,收回了握着晏舒青手臂的手。
当然,这个细节晏舒青并非察觉,她的目光全然落在易然的脸上。
这可是易然啊!
易然的大名洛阳城上到八十岁老人下到三岁小儿都耳熟能详,随便拎来一位茶楼说书先生,关于大理寺少卿易然断案的故事他都能讲三天三夜都不会重复。
晏舒青是易然的头号粉丝,每个茶楼酒馆有关他的故事她都听了。
没想到今日竟然能遇到本尊!
晏舒青激动地捧着宣纸,“易少卿能帮我签个名吗,我,我是……”
就在此时,晏舒青的后脖颈子被人握住,扯到了后面。
晏舒青眉头紧紧皱着,回头看是哪个孙子做的。
结果就看到了一张肆意嚣张的绝好俊颜,身上锦衣华服的猩红颜色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李怀瑾眉头一挑,“二狗子,你去哪了?不知道本世子还等着你研墨吗?”
晏舒青一愣,环顾四周想看看是谁叫这么搞笑的名字。
李怀瑾猛地凑近,手臂格外自然地搭在了晏舒青的肩膀上,“二狗子,没听到本世子的话吗,还愣在这里作甚?”
晏舒青恍然,敢情这二狗子是指她?
李怀瑾这厮竟然当着易少卿的面叫她二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