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这两日阴雨连绵,唯有今日是难得的艳阳天,家家户户纷纷将积攒了很久的衣服拿出来晒。
晏舒青正坐在扬名阁后院,脸上画着看不清原本容貌的浓妆,手中抱着一只瘪脸长毛白猫躺在藤木椅子上,那身新做的藏蓝色绒面薄袄子上沾满猫毛。
那只丑猫对她龇牙咧嘴,发出桀桀狂叫,端的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晏舒青眼睛一眯,提着猫儿的后脖颈与之对视,“你再叫,我就把你阉了!”
丑猫“喵呜”一声,乖乖地趴在了晏舒青的怀里,格外温顺。
“晏老板好兴致!”
一个爽朗的男子笑声在门口响起。
晏舒青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猩红箭袖长袍的俊美男人立在了垂花门门口。
他一只手拄着墙壁,另一只手握着一束色彩缤纷的花。
“稀客啊!”晏舒青抱着猫坐起来,如同换了一张脸,笑得连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这不是绥远侯府的世子吗,什么风将您吹到了小人店中?”
“自然是来谈生意的!”绥远侯世子李怀瑾脸上扬起一丝邪气,“洛阳第一美人狄馨儿晏老板可知道?本世子昨日在花灯节上对其一见倾心,有心求娶,还请晏老板帮忙。”
晏舒青距离李怀瑾很近,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深邃的五官精致得像是巧工能匠精心雕刻,而那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如同透明一般,和那身红衣相得益彰。
果真是一个好皮囊,可惜人太混账。
不过弱冠之年,家中的侍妾就有十来位。
即便家中彩旗飘飘,也满足不了李怀瑾对美人的喜欢。
夜宿花柳,走马章台,着实辱没了绥远侯世代骁勇征战的铁血清誉。
晏舒青收回目光,折扇一收,扇柄指东,“世子可能走错方向了,这是姻缘馆的事情,姻缘馆在对面。”
李怀瑾眼睛一弯,“本世子当然认字,门口扬名阁三个大字写得清楚。只不过,狄阁老那老匹夫实在迂腐,喜欢那以循规蹈矩来博得好名声的穷酸文人,未必肯将爱女许配给本世子。听闻晏老板点石成金,眨眼间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名声,所以本世子慕名而来,还请晏老板指教。”
晏舒青闻言摇头,折扇展开轻轻摇动,“世子谬赞,不过扬名阁向来有三不接原则,有关朝堂的不接;不仁不义的不接;违法乱纪的不接。绥远侯府钟鸣鼎食,狄家世代书香,皆是天子身边的红人、朝堂的股肱之臣。此事已犯了一不接,世子请回吧。”
李怀瑾狭长的眼睛露出失望的神色。
他抬手,将手中捧花放在鼻下亲嗅。
清风吹起他半散的青丝,在空中缠绕飘逸,徒添一抹慵懒。
“本世子原本打算今日就付了定金,等抱得美人归后,再将这金子翻三番!如今看来扬名阁晏老板是有风骨原则的人,本世子只能另寻他人了,可惜可惜。”
说着,李怀瑾潋滟多情的眼中流溢出一丝惋惜之情,将手中捧着的花举到了晏舒青眼前晃了晃。
晏舒青定睛一看,瞳仁陡然放大。
这哪里是鲜花?
分明是金子打造的假花,由能工巧匠将金花喷上颜色,伪装成了鲜花,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这一小束的花朵就赶上她一年的收入了,若是事成之后再翻三倍……
晏舒青眼睛放光,语速飞快,“成交!”
“哦?”李怀瑾意味深长的挑眉,“方才晏老板不是这么说的啊!”
“瞧世子说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是吗?狄馨儿小姐才貌出众,和世子格外相配,若是小的能成全您二位金童玉女的鸳盟喜事,也是功德一件了。”
晏舒青嘿嘿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李怀瑾手中的花,目不转睛。
李怀瑾轻佻一笑,将金花扔进了晏舒青的怀中,“也罢,赏你吧。”
晏舒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金花的芳香顿时间让她神清气爽。
晏舒青咧嘴一笑,将“卑躬屈膝”四个字发扬到了极致。
“世子爷,您来我们扬名阁真是来对了!我们扬名阁从人设包装到口碑营销一条龙服务,水军众多,营销铺子遍布洛阳,让每一位顾客都能逆风翻盘,低价格高品质是我们的服务宗旨,共享双赢是我们的目标。世子爷,您里面请,我们好好定下方案!”
……
扬名阁,坐落在朱雀街,是正经八百的皇城根下,可谓是寸土寸金,当初买这两进的院子就花光了晏舒青的积蓄。
李怀瑾走进大厅,看着大厅内的装潢时微微蹙眉,“前朝崇尚敦实厚重,所以实木家具格外常见,而本朝向来偏爱精巧。晏老板此处楠木云纹小翘头案配着敦实红木圆椅,着实不今不古。再瞧,这梅兰竹菊雕木屏风配着凤凰戏牡丹毯,一朴素高雅一浓烈艳俗,更是不伦不类。”
晏舒青赔笑,“世子爷好雅致,小的一会儿就让人改。”
落座后,春梨上茶。
李怀瑾将茶杯放在鼻子下方轻轻一嗅,当即嫌弃开口,“这是陈茶,本世子向来非上好碧螺春不喝。”
晏舒青继续赔笑,“小的这就让人去买碧螺春。”
二人商定一会儿,晏舒青根据对李怀瑾的初步了解,提出了人设和未来三个月的营销路线。
没等她说完,李怀瑾俊脸铁青,拍案而起,连声叹气。
晏舒青小心翼翼:“如果世子不满意这个路线,咱们就换一个?”
“你刚才说什么本世子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李怀瑾指着晏舒青的脸,俊朗的脸上露出不适,“本世子实在是忍受不了了,晏老板您面上敷的粉是不是太多了,你知不知道你一说话的时候,这香粉就扑簌簌地往下掉,都落到了茶杯中了。”
晏舒青继续赔笑,脸上掉落的粉更多了。
李怀瑾扶额,“算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本世子一看到你掉粉的脸就觉得胃里不舒服!下次晏老板见本世子时,记得收拾得干净得体些。”
“让世子爷见笑了,小的送送世子爷。”
送走李怀瑾出门之后,晏舒青站在长廊出,长舒一口气。
要是李怀瑾再多逗留一会儿,她都怕自己忍不住将人打成十级伤残。
春梨拧着眉毛走到晏舒青身边,“小姐,你当真相信那世子的鬼话?昨天狄馨儿根本就没去花灯会,而是躲在闺房中吃炸鸡、看话本,还是你乔装打扮替她出席花灯会才瞒天过海的。这世子又怎么可能在对狄馨儿一见钟情?”
晏舒青挑眉,“狄馨儿洛阳第一美人的名声就是咱们营销炒作出来的,前不久她还找我多签了一年的合约。等李怀瑾这边敲定,咱们就通知千金笑的娇娘、姻缘馆的阿蛮以及客四来酒楼的牛哥,让他们将怀心夫妇这个话题炒起来,到时候既能让狄馨儿坐稳洛阳第一美人的宝座,还能让李怀瑾抱得美人归。做一件事能挣两份钱,何乐不为?”
晏舒青一想到她能成为富婆,就开心地大笑起来。
此时,一阵风吹起,廊外的桃花树枝飘摇,吹了一地落红。
春梨忽然捂着眼睛,喊痛。
晏舒青关切,“怎么了?”
春梨揉眼,“小姐,你别笑了,你脸上的香粉渣滓都吹到我眼睛里了……”
“……”
晏舒青回到房间,皂角洗去了脸上的浓妆。
少倾,水面映着一张清丽的脸,眉眼弯弯,眼下有一小颗泪痣,天生带笑,比起浓妆艳抹时年轻了十来岁。
人人都以为这晏老板是一位风情万种的半老徐娘,殊不知还需五日才是她第十八个生辰。
十八年前,晏舒青一睁眼睛就来到了金陵城。
她娘生她的时候难产,哥哥拉扯她长大,晏舒青从小就没看过他爹。
听大哥说,他们爹长得是一表人才,还是村中唯一的秀才,被誉为是全村的希望。
而在她娘怀胎三月的时候,他爹来到洛阳参加科举,刚巧被当时的主考官看中有意让其成为东床快婿。
做了三品大员的女婿,就意味着平步青云。
村中耆老听闻村中有了大人物,争先恐后地帮着他爹做伪证,还指责她娘未婚先孕有伤风化,迫使她娘挺着临盆的肚子被赶出了村子。
再后来,他爹心安理得就做了陈世美。
不过这爹比起陈世美还要狠心,得知自己的儿子还在人世间,就一直派人暗中刺杀。
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人心比豺狼虎豹还不如。
晏舒青步步为营,三年前独自来到天子脚下,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当面问问她爹,问问他用抛妻杀子换来的高官之位坐得安稳不安稳,午夜梦回从噩梦惊醒时良心会不会痛?
她仅仅用了三年时间,让扬名阁在洛阳城内声名大噪。
只不过,这三年中扬名阁接待的客人大都是一些小买卖商人或是花娘小倌,想要能够到前阁老贤婿、如今三品御史大人至少还需要五六年的时间。
她等不了了。
今天那李怀瑾来得正是时候,她又怎么可能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