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舒青被这突然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抬头看向了房梁。
只见木质房梁之上一穿着轻挑红衣的近妖男子斜倚躺着,如墨的长发半束在头顶,其余的如瀑散落缠绕在脖颈间。他一只腿搭在梁上,另一只腿悬空来回摆荡,那悠哉游哉的样子好像不是梁上君子,而是醉卧花间消遣浪子般自在悠闲。
晏舒青柳眉倒竖,“你,你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
梁上男子指尖缠绕着发丝,邪笑从唇角划起,“有人压着定金不还,本世子自然亲自走一趟。”
晏舒青将花瓶中的五朵金花拔了出来,举到了半空中,“今天下午有事忘记让春梨送去了而已,既然世子来了就拿走吧。”
李怀瑾桃花瓣似的眼睛中闪过一丝促狭,“晏老板,我们双方可是签过合同的,如今是你单方面破坏了盟约,这可不是五朵金花能够赔得起的?”
晏舒青一怔。
她猛的想起,当时他们起草盟约的时候李怀瑾非要加一项违约赔款一条,违反者要付两倍定金。她当时财迷心窍,巴不得李怀瑾加上这一条,却没想到如今反被这条挟持。
现在她一心想和这个泼皮无赖世子划清界限,就算多付出一点钱也没有关系。
再者说下午王啸天的定金才叫出手豪绰,这五只金花不过才抵得上其中一枚金锭罢了。
想到这里,她掂量掂量手中五朵金花的重量,然后从首饰盒中拿出了一枚金锭,重量与之相同。
她将金锭连同金花一起放在了桌案上,逐客道:“如今钱货两清,世子爷可以离开了吧?”
“哦?晏老板就想用一枚普通金锭就想打粉世子?”
“条约上写着,违约方需付两倍定金交予对方。世子爷难道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李怀瑾翻身下来,落地无声,唇瓣勾起一丝邪笑,艳丽如同罂粟,让人深迷沉沦的同时坠入无限深渊。
他淡嘲,“这五朵金花全部是由千足金打造而成,而这金花更是囊括了半数洛阳能工巧匠们的多年心血,女眷们为了抢夺着千足金打造的首饰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其中的价值也不言而喻。而你这金锭子连足金都谈不上,更遑论抵偿世间少有的金花”
晏舒青闻言眉头一皱,拿起了一枝鲜花和金锭子进行比较,果然金花黄金上的色泽更加细腻。
晏舒青手心紧握,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颤抖,“这五朵金花市价如何?”
李怀瑾粲然一笑,“有市无价。”
这四个轻飘飘的字从李怀瑾的口中说出来,却仿佛有千斤之重。
晏舒青开始意识到,这是一个局。
李怀瑾从一开始就设了一个局,目的就是为了请她入瓮。
晏舒青眼尾处泛着猩红,声音中染着几分隐怒,“敢问草民到底和世子爷有何深仇大恨,为何世子爷要故意设下这个骗局。”
李怀瑾无辜,“晏老板何出此言?本世子猜想晏老板走南闯北,自然能分得清千足金和市面上通用黄金的区别,所以你当时才会破例答应本世子。”
晏舒青从牙缝中吐出三个字,“好,很好。”
谁说这绥远侯世子是一个无能草包,这心机深沉得让人害怕。
她眼中露着疲态,“世子爷从一开始就挖坑等着草民跳,必然是有您的目的,不知您可否直说?”
李怀瑾眼中闪过一丝暗芒,“买卖不成仁义在,本世子向来良善大度。如果晏老板付不起这两倍定金,晏老板也可以继续帮本世子恢复名声”
晏舒青手心嫩肉处被她自己捏出了青痕。
除了妥协,她别无选择。
可是她心里仍旧不相信,李怀瑾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让她帮他洗白名声这么简单。
这背后必然藏着阴谋。
“咚咚咚——”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春梨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小姐,刘爷来了。”
晏舒青对门外的春梨道了一声“我知道了”后,转头对李怀瑾说道,“世子爷宽宏大量,今后我扬名阁定竭尽全力帮世子爷恢复名声。”
李怀瑾唇瓣染上一丝笑意,“天色不早了,本世子就先回了。”
他瞥了一眼晏舒青桌案前的草稿纸,看到了上面复杂的线条和人物关系后,眼中的笑意加深,“按照疏议律令,平民男子与贱籍女子通婚可是杀头大罪,叶老板这是要铤而走险?”
晏舒青将纸倒扣在桌案上,淡淡道:“不过是随便写的,世子慢走。”
晏舒青亲眼见到李怀瑾离开之后,才离开去了前厅。
扬名阁因为做的是名声生意,来往客人一般都是天黑才上门。
晏舒青走到了大厅,就看到那日花灯节上打着“千里姻缘一线牵”猜灯谜、卖灯笼的店家。
店家是一个小老头,常年劳作晒黑的皮肤像是树皮一样充满皱纹,胡子花白,满面红光,脚下步伐有力。
一见到晏舒青,小老头面色更加红润,精神头也更加矍铄,“晏老板,这次真是多谢你了!”
晏舒青笑着,“刘爷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小蝶的病可好些了。”
她口中的小蝶是刘爷的孙女。
提到孙女的名字,刘爷枯树一般的脸就露出了一丝温情,“已经按照郎中的药方抓药了,现在只要多休息就好。如果不是晏老板提供良方,以千里姻缘一线牵的名头来卖灯笼,老头子我就算卖灯笼卖到死也不能挣这么多钱给小蝶治病。晏老板您真是活菩萨!”
说着,刘爷就要跪在地上磕头。
晏舒青忙着扶住了刘爷,“这可使不得,三年前刚来洛阳城要不是您给我了一口饭吃,我早就成了饿死鬼了。”
刘爷又拿出了一个钱袋塞了晏舒青的手中,“晏老板,我们这次卖灯笼一共赚了一百五十三两,抛去了给小蝶治病的钱,还剩下六十多两,晏老板你收好了。”
“我不能收,留着给小蝶和奶奶买点水果吃吧。”
“不成!能从阎王手里救回小蝶咱们就已经知足了,要是让晏老板不收这笔钱,我和我老伴儿都睡不着觉!”
晏舒青犟不过刘爷,只好将钱收下了。
她打包了一些小吃糕点让刘爷带回去,“若是今后家里有事情,尽管来扬名阁找我。”
刘爷笑容质朴,“等小蝶病好了,老头子亲自下厨做一桌子好饭好菜请晏老板和春梨姑娘去吃。”
“好!”
送走刘爷,晏舒青往回走,院子中间的槐树上落下来了一片树叶。
她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那棵槐树,“春梨,你有没有觉得那棵树不对劲?”
春梨困得打呵欠,“就是掉了几片树叶,小姐不必惊慌。”
晏舒青点点头,可能是刚才李怀瑾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房间给她留下了阴影。
她收回了视线,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晚风吹过。
那棵槐树枝繁叶茂的阴影下,树叶缝隙投下来的月光照亮了一双轮廓宛如桃花似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