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让本世子当众说出那些话?”
二日后,扬名阁内传来一声怒吼。
本就凋谢得差不多的桃花也被这一吼全都震落下来,威力堪比河东狮吼,可见李怀瑾气得不轻。
晏舒青嘿嘿一笑,脸上画着红脸蛋生动起来,真真活像是两瓣猴屁股,“世子莫急。”
李怀瑾向来是在美人花丛中玩惯了的,冷不丁见到晏舒青这城墙抹灰似的脸,只恨不得他自己是个瞎子。
晏舒青端着上好的碧螺春放到了李怀瑾的身前,“世子爷,小的这招用来洗白最是有效。世子爷有所不知,咱这洛阳城中有一王家铺子,这家铺子一向是挂羊头卖狗肉,后被文风犀利的周大诗人严厉抨击,随后不少文人也开始强烈谴责此事。纵然后来王掌柜开始打折出售,可名声一落千丈,门可罗雀,无力回天。可如今,不到一个月的光景,王家铺子又恢复了往日的人声鼎沸,世子爷可知道为何?”
李怀瑾来了兴趣,“为何?”
“这王家铺子的掌柜来小的这里发誓要洗心革面,于是小的就心软了,准备帮他这个忙。”
“未必,估计是对方给的钱足够多,让晏老板心软了。”
晏舒青也不反驳,“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世子爷的慧眼!小的让这王掌柜先写一份诚意满满的道歉信贴在门口,然后再在门口挂上一对楹联。上联是‘又是一年挂羊卖狗肉’,下联是‘再卖假货挂我王某头’,最后加上我扬名阁八百水军的宣传,王家铺子立刻人气回升。”
李怀瑾听后冷笑一声,“又是一年挂羊卖狗肉,再卖假货挂我王某头?还楹联呢,打油诗都不够格。”
晏舒青嘴角扬起标准的笑容,“世子爷教训的是。”
“不过你这个馊主意倒是不错,就按你说的办吧。”
“成!”
“对了,后日春诗会你也来吧。本世子已经下帖子邀请了狄馨儿,没有你在场,本世子恐怕是搞定不了狄阁老。”
“这……”
晏舒青犹豫。
后天是她的生辰,也是娘的忌日,她本想那日去广元寺上香。
“你不愿意,那真可惜了!”李怀瑾展了展衣袖,一身极为骚包的对襟广袖华服穿在他身上没有半点违和感,“那日不少京中达官显贵都会过去,大理寺卿、京兆尹和御史大人家眷都会来,他们一高兴出手给的赏钱可是很优厚的。”
听到御史大人四个字,晏舒青瞳孔剧缩。
她毫不犹豫地开口,“我去!”
意识到自己反应太激动,晏舒青掩饰地笑了笑,“那些大人定然出手阔绰,多谢世子爷不嫌弃,能带小的去。”
李怀瑾黑漆漆的眸子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神色,紧接着挑眉一笑,道了一声“财迷”就转身离开了。
到了约定那日,晨鸡未叫晏舒青就出了门。
结果刚踏出扬名阁的门槛,就看到一个四抬大轿稳稳当当地停在门口,四个魁梧的轿夫和一个机灵的小厮站在旁边。
附近还围着不少早起买菜的妇人,指着这顶轿子七嘴八舌的议论不已。
那轿子极为豪华,轿子顶部镶嵌着一颗红宝石,通身采用的都是上好的布料,在阳光下可以反射出七彩的光芒,晏舒青见过这料子,听闻是由顶尖的绣娘用孔雀羽毛入线,才会绣成如此让人叹为观止的布料。
若寻常人家能得到一匹,必然会将制成的衣服当做宝贝似的供奉,直等到重要场合才舍得拿出来穿。
而这位轿子主人竟然将这么好的料子用来糊轿子?
如此高调奢侈,晏舒青用小脚趾头想都能想出来这个轿子必然出自绥远侯世子之手。
小厮笑呵呵地迎上来,“晏老板,世子……”
“柿子树种好了?”晏舒青打断小厮的话,“就劳烦你们几位载我去看看吧!”
那小厮一脸疑惑,哪里来的柿子?
他当即还要说什么,都被晏舒青瞪了回去。
在众人议论声中,晏舒青坐到了软轿中,不住地摇头。
春梨头一次坐上这么豪华宽敞的轿子,格外新鲜,指着外面的轿檐四角惊呼,“瞧,这四角竟然还都挂着金玉坠子,好生气派!小姐,你怎么不开心?这世子可给足了我们颜面,刚才您为何阻止那个小厮自报家门?”
“你怎么也和李怀瑾一样笨!”
“春梨不懂。”
晏舒青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春梨的额头,“如今世子爷是我们的金主,我们扬名阁自然要为他考虑了。若是让人知道世子和我们扬名阁有来往,岂不是昭告天下世子的心思?”
往来找她做生意之人但凡是有点脑子的,都是悄悄地过来或是暗中派人来协定,哪有李怀瑾这般高调的?
这是生怕整个洛阳人不知道他绥远侯世子来扬名阁洗白来了?
晏舒青让小厮在距离绥远侯府还有两条街的路口停下来,在轿子里换上了一身侯府小厮装扮,吩咐抬轿的车夫:“几位小哥,劳烦你们将我家侍女抬到最近的果蔬园,逗留一炷香时间后再回来。”
春梨惊讶,“为什么?”
晏舒青没时间解释,“按我说的做。你买上一些最好柿子回来,分给咱左邻右舍。”
“小姐放心,我知道了。”
晏舒青笑着挥挥手,“路上小心。”
之后,她就带着刚才那个传话小厮匆匆赶去了侯府后门。
侯府内小桥流水环绕,苍松翠柏挺立,廊腰缦回,一步一景,雅致之余更多了几分百年沉淀的厚重。
哪怕是她之前去过的阁老相府,也没有眼前的风光。
不愧是浴血拼出来的百年世家。
一炷香后,小厮将晏舒青带到了李怀瑾的住处。
小厮脚步停在了门口,恭敬说道,“晏老板您进去就好,我们世子爷就在里面。”
晏舒青疑问,“你不进去吗?”
小厮摇摇头,“世子爷说小的们粗手粗脚,不允许近身侍奉。”
晏舒青本还不理解这粗手粗脚是什么意思,一进到李怀瑾的院子后,看到鱼贯而出的清秀丫鬟时,晏舒青才恍然大悟。
这一个个的小手就像是刚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哪怕是千金笑的姑娘,手都没有这么娇嫩。
晏舒青看得晃神,就被一位极为貌美的丫鬟带到了里间,“晏老板,请。”
“这……”
晏舒青稍稍迟疑,这是她第一次进男子的房间。
她抬起头,见天色已经大亮,心想这世子再混账现在都应起床了。
她这才没顾忌太多,抬脚就走了进去。
然而,明间内连一个人影也没有看到。
就在她疑惑地朝东西暖阁看的时候,只见透过镂空的屏风红纱帐内两道人影若隐若现,宛如鸳鸯交颈。
同时,还伴随着男子喘息的声音,“舒服,继续。”
是李怀瑾的声音!
虽然没吃过猪肉,但是见过猪跑。晏舒青当然知道此情此景加上这种声音意味着什么,她有些尴尬地捂上眼睛,连忙退了出来。
奈何,她出来得太慌忙,不小心被门口的门槛绊倒,摔成狗吃屎。
“何人?”
暖阁传来一声质问,还没等晏舒青站起来,下一秒脖子上就贴上了锋利的冰冷。
她抬头,撞上一双冷若冰霜的眼波,和平日中混账草包的李怀瑾判若两人。
清隽的五官少了不羁慵懒,鸦色长发因剑风而飞扬起来,红色长袍鼓着风,就好像是浴血杀敌、军临城下的骄傲将军,又好像是地狱爬到人间索命,穷凶极恶的厉鬼。
叶蓁蓁指尖轻颤,指着自己的脸,“世子爷,是小的啊!扬名阁晏舒青,是您吩咐小的来这里的,您还记得吗?”
闻言,世子脸上又恢复了轻佻,就好像叶蓁蓁此前眼花了一般。
他声音慵懒如午后阳光,“你休要糊弄本世子!那扬名阁晏老板是个半老徐娘,一张脸上涂得香粉和腮红比城墙都厚!你这个男人说话都不打草稿?”
李怀瑾手下的剑刃深了几分,晏舒青都能感觉到脖子上汩汩流下的鲜血。
“真的是我!”
“你还说谎!”
晏舒青生怕李怀瑾这个草包杀了自己,麻利地摘下了帽子,如瀑的青丝落在肩头,每个发丝都染上了晨光的光芒,带着莹莹光亮。
她声音发颤,“如假包换!小的是担心别人知道世子爷和扬名阁有关,影响世子爷洗白……恢复清誉,故出此下策。”
因她今日因为要扮作小厮,所以没有涂脂抹粉,露出了原本的面容。
白皙的鹅蛋脸上镶嵌着一双明亮的杏眸清澄,眼尾下方小颗泪痣给清秀的脸上平添一抹艳丽,鼻子小巧,嘴唇唇角微微上翘,是一个天生讨喜的清秀容貌。
李怀瑾目光一怔,一双墨色的瞳仁微微睁大,映着的都是晏舒青的脸。
晏舒青趁着李怀瑾愣神之际,匍匐后退,避开了那锋利的刀刃。
李怀瑾回神,将沾血的剑扔给了身边的小丫鬟,狭长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轻笑。
“原来真是晏老板,没想到浓妆之下,晏老板竟长了一张如此可人的脸。”
“呵呵,世子爷取笑了,您这院里的姑娘哪个不比我好看。”
他俯身扶起晏舒青走进明间,“本世子这就让郎中来给你瞧瞧?”
晏舒青心有余悸,双脚发软,一进到屋子里就坐在了红木凳子上,“这点小伤擦点药就好,无碍。”
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缓和,神经紧绷的晏舒青长舒一口。
不料一抬眼,她才发现这位世子爷的衣襟大大咧咧地敞开着,红衣之下露出难得一见的精壮体魄,和他那张妖冶慵懒的面容相比,竟然不像是出自一个人。
脑海中嗡的一响,顿时间回想起刚才李怀瑾正在和床上和女子做那事……
晏舒青变得如坐针毡,连忙低下头。
李怀瑾朗然一笑,系好了衣襟,“晏老板误会了,刚才是侍女为本世子拔火罐。”
“拔火罐?”
晏舒青再次看向里间,此时红帐撩开绑在两边的柱子上,床榻上的木几上摆放着瓶瓶罐罐。
她深深地吸一口气,清晰地闻到烧纸的味道,的确是拔火罐的味道。
与此同时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铁锈味道,似乎是血的味道。
许是拔火罐拔出了血?
晏舒青舌头打结,“世子说笑了……小的没有误会。”
“就当晏老板没有误会吧!”李怀瑾的手停在了腰间,潋滟的眸中映着几分轻浮,“本世子要换衣服了,晏老板要继续留下欣赏吗?”
“不敢不敢,小的这就去外面候着。”
晏舒青前脚离开,侍女红翘就“砰”地一声关上门。
门合上的刹那,李怀瑾脸上邪魅的笑容陡然冷了下来。
他背对铜镜,沉眸解下红衣。
只见铜镜反射出一面伤口狰狞的后背,干涸血迹和衣服粘在一起,撕下来的时候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红翘奉上金疮药,不忍开口,“世子爷为何刚才要吩咐奴婢放晏舒青进来?不然您也不至于再次撕裂了伤口。”
李怀瑾苍白嘴角扬起一丝复杂的笑容,带着一丝清冷自嘲,“对我而言受伤不在于痛不痛,而在于有没有价值!”
“许师父说了,这剑法复杂不能操之过急,照您这样夜里偷偷练习,身子会吃不消的。奴婢不明白,世子您明明不是外面所说的那样,才华和武功都不逊色于旁人,您为什么偏要……”
李怀瑾冷声打断,“红翘,你今天话太多了。”
红翘禁声,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