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天上哪位神仙打翻了墨盘,将天空飘逸的白云染成黑色,不过片刻,便有急雨落入这座城池,雨滴成线,在地上又形成大大小小的水塘。漓宫雕梁画栋、雄伟壮观的宫宇映在水塘中,再被一阵一阵急雨晕染开,宛如仙境。
枢密院副使孟良在一处廊檐下避雨,看着雨中的景致,思绪袅袅,隐约听到几个内廷在说话,声音伴着雨声,入了他的耳朵。
他本想换个地方,可那些人却以为有这场急雨,便没了顾忌,声调也大了几分,“枢密院如今可真是权势滔天,比东府更得圣上宠信,我们私下都把何院使叫做九千岁。”
“是啊,何院使出身平平,却如此有魄力,几位皇子都忌惮他三分。”
“我觉得梁王才不怕他,上一次梁王受伤,圣上差点儿革了何院使的职。”
“对,恐怕梁王再莫名负一次伤,枢密院使的位置才能换个人坐。”
“梁王不会那么倒霉吧。”
“我们别妄议了,这些话被人听见了,都是杀头的罪,我们有几个脑袋。”
“没事,雨这么急,谁还出来……”
“……”
孟良苦笑着摇了摇头,悄悄走开,任凭雨点落在他身上,官袍早已湿透,贴着身子,黏黏糊糊,十分难受。他踩着泥水,稍稍弓着身子向前,想起自己出身世家,以探花之名入仕,如今却被出身平平的何桓压的喘不过气,确实思绪难平。
夏日的雨,来的急去的也快,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又是晴天,只是一阵雨后,众芳摇落,暗香浮动。
顾即赟这几日,没事便一身常服去酒楼寻醉。唱曲卖艺的“小鬟”不呼自至,歌吟强聒,他也听的尽兴,且出手阔绰,又引得几位“小鬟”而至,一曲接着一曲,竟有了比拼的架势。
酒肆外,两位乔装的护卫不停向里张望。
一日向晚,灯烛萤煌,上下相照,月似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顾即赟依旧大醉,连衣袍上也贪了几杯,他酒气熏天趔趔趄趄的样子,的确像个遍身罗绮的纨绔浪荡子。可若看的仔细,便会发现他脚下一步一步皆有章法。
顾即赟往日不爱坐车,出行都是骑马,如今大醉,马自是不能骑,好在酒肆里都备着马车,随时唤上一辆倒也方便。
他往日穿戴均是不俗,且出手大方,酒肆小二觉得如此富贵公子,定是不差钱,便帮他找了辆甚为豪华的马车。马车的车身缠着华贵的缙云段,窗牖上挂着薄纱,车内还有一软塌,塌上放着薄被。
小二见今日驾车的车夫有些脸生,便问了一句,“老刘呢?”
车夫陪着笑,“老刘今日身子不爽利,吃了两副药,早早睡下,又不想这份钱被别人挣了,我是他娘家哥哥,便替他一日。”说着,就往小二手里塞了几吊钱。
小二收了钱,也不再多问,指指顾即赟,“这位可是贵客,你得小心伺候,车驾的稳当些。”
车夫频频点点头。
护卫搀扶着顾即赟,把他送上马车,轻轻为他盖上薄被,又对车夫嘱咐了几句。
虽是夜里,但街市两旁皆灯火辉煌,远远望去,如水银泻下的银河,可护卫还是觉得不够亮。于是其中一位点燃一盏灯,提在手中,为跟着的马车照路;一位牵着顾即赟的马,因着担忧车上的主子,时不时地回望一眼。
车夫大约四十岁的样子,一身寻常的藏青色棉布短打,在街灯的映衬下,脸上的皱纹如枯竭的河道。他技术很好,一路稳稳当当,护卫渐渐放心,回头的频率便减少了。
只一盏茶的功夫,一行人便到了虹桥。
虹桥乃上京一景,此桥无柱,乃巨木虚架,宛如飞虹。两匹栗色骏马先上了桥,桥对面走来一群衣着单薄的男女,皆一身酒气,混杂着香粉的味道。
富贵人家的香粉,大多是淡而雅的,这群男女身上的香味却异常浓烈,不甚腥者,两个护卫都觉得有些受不住,松开缰绳捂住口鼻。马儿似乎也受不了这样的香味,变得有些狂躁,蹄下的步伐凌乱了起来,护卫安抚了好久,待那一群人走远,马儿才渐渐被安抚了下来。
护卫准备继续前行,习惯性地回首一望,却发现一直跟在后面的马车上不见了车夫……两人心下一急,赶忙跳下马来,到车边掀帘一望,车里空空如也。
梁王……不见了?
“上报官府,快上报官府。”一个护卫急急地说。
“你糊涂,弄丢了皇子可是杀头的大罪,尤其是梁王,被人知道了,咱俩死的透透的,还会连累家里人。”另一位护卫道。
“那马夫定是看梁王穿的华贵,以为是个富人家的公子哥,所以动了歹意,想劫财,人应该还未走远,我们先四处找找,若找不到……你我就拖家带口离开上京,躲上一躲。”
“你说的是,毕竟命重要。”
……
护卫的身影消失在金翠耀目的街市,马车下却有了异动,一直扶着车底横木的车夫钻了出来,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嘴角一抹如刀光般的厉笑,低声骂了一句,“真是蠢货。”然后重新驾上马车,驰骋而去。
本应走远的两个护卫,此时却倚着虹桥而望。
梁王被劫,必将引起朝堂动荡,他们护主不利,犯的也是诛九族的罪,可两人脸上不仅平静无波,竟还有几分戏谑的神情。
一位护卫问道,“我刚才演的好不好啊,都害怕回头次数多了,他不敢动手?”
“这人也真是的,怎么笃定我们不会搜马车,他那个小榻比一般的马车高出那么多。”
“可能他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没什么经验,幸好遇见了我们,若真是梁王府的护卫,忍着不去搜马车也很难。”
“唉,你说我刚那句‘弄丢了皇子可是杀头的大罪’说的好不好,有没有表达出内心的绝望?”
“我觉得还是有一点儿生硬,感觉不够惊慌失措。”
“是不是,我也觉得差点儿意思,还是得找堂主取取经。”
“梁王府的暗卫一直跟着马车吗?”
“放心吧,一直跟着呢,还有那个武功诡谲的姑姑也跟着。”
“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放心,我们兄弟俩的任务算是完成了,走,吃酒去。”
……
他们并未猜错,这车夫确是第一次行这种打劫之事,劫持的还是位皇子,车夫脸上的表情,准确地诠释了什么叫做“做贼心虚”,驾着马车的手一直哆哆嗦嗦,不住地回头往后看。
路两边的景致愈见萧疏,车夫停下马车,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发现并没有人跟来,才渐渐安心。他打开车内小塌的盖子,把烂醉如泥的顾即赟从里面拖出来,又背着他向北走了好长一段路,累的气喘吁吁。
趴在他后面的顾即赟,被背的不舒服,于是睁开眼,露出不满的神情,又即刻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