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寒天欲雪的时节,瑟瑟北风卷地,多少风月夜归人。
上京城内更不太平,凤熹宫的炭火烧的正旺,哪怕外面滴水成冰,厉风徘徊,宫内也是如春日般和暖,而当朝宰相金逸之的双眸,却如粹冰般阴寒,他“啪”地一下砸了手中的茶盏,精致的青瓷盏在靡丽的毯子上翻了几翻,蒸腾的茶水便撒在毯子上,还窜着热气。
漓国最尊贵的女人,母仪天下的金皇后,依旧娴静端庄,她美眉似柳叶,目横若丹凤,不语时,却若深秋之菊般矜持不苟。
她用丹凤眼瞄了一眼有些气急的父亲,说话却依旧不紧不慢,“都说武官心粗气浮,父亲乃朝中宰辅,又位列三公之首,怎的这般沉不住气?”说着端起手边的茶盏,优雅地送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那盐铁司的事,是你让大皇子掺和的?”金丞相眼神厉烈,尖锐地划过一身华服的金皇后,“那岳县贪墨的事,也是你让人去告发的?”最近的事一件件一桩桩,劈头盖脸地向他砸来,着实让他有些心力憔悴,面对女儿,再也做不到往常那般稳若泰山。
“兵部本就姓王,自从王家的人管了户部,德妃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盐铁司是户部的钱袋子,那岳县的矿山更是生钱的山,怎能落入顾即霆那个贱人手里,父亲不帮我就罢了,怎得怪我为墨儿筹谋?”金皇后虽眉目有些怒威,语气却依旧如春池的水,不急不缓。
“你愚不可及,那盐铁司的曾叶和岳县的诸人,是我的人,我布局多年,让你给连根给拔了,王家估计半夜睡觉都会乐出声吧,你可真是漓国的皇后,六亲不认。”金丞相越说越愤恨,言语竟多了几分嘲讽,她这个女儿,看着鹄峙鸾停,怎知却是个榆木脑袋。
“什么?那曾叶是你的人。”金皇后“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牡丹金钗垂吊的流苏也摇摆了片刻,言语间是藏不住的惊慌失措,再也端不住娴静端庄的架子,“可他明明就多次针对过墨儿,还有那岳县,父亲从未对女儿说起过啊,以为……”
“我跟你说过,皇上最恨党争,让你不要管前朝的事,安心当你母仪天下的皇后,一切自有我来筹策,事情没有妥帖之前,不让你知晓,是想着万一哪儿露了马脚,就算金家脏了,也脏不了你和墨儿,你倒好,偏要吆喝着趟那趟浑水,你是怕皇上不知道这三司六部里那些是你的人?你真以为德妃、佳嫔的儿子能越过墨儿,你还不如多用点儿心思在顾即赟身上。”金丞相冷冷地说着,言语如冰如霜,如若翻涛。
“那个顾即赟有什么作为,他都离开上京多久了,父亲的心还是多用在正地方,有什么事最好提前让女儿知晓,我毕竟还是这漓国的皇后。”
金皇后有些生气,她一心为儿子筹谋,父亲却还藏着掖着,但看父亲提起顾即赟,却有些不屑,心里想,皇上是宠着林念宁那个养子,可林念宁和顾即赟都离宫了,无权势傍身,又怎能掀起风浪。
“你似乎忘了,当今皇上是怎么坐上这个皇位的?”金丞相看着无知无觉的女儿,颊边的肌肉抽动了几下,又硬生生地绷着,看似无波无澜地说出一句话。
金皇后如沐寒冰,凤熹宫的炭火烧的再旺,也无法融化她周身的冰冷。是啊,她怎么忘了,当今的皇上就是无权无势,远离上京,在云城拿到册封太子的圣旨。
“我也曾以为皇上属意顾即赟?可他重伤之后,那何桓的呈牒漏洞百出,皇上都未说什么,我以为他其实并不是很宠……”金皇后着急了。
“你都觉得漏洞百出,皇上会看不出来,何桓曾找过我,我暗示过他,皇上只想要一个结果,至于这个结果是不是真相,可事后想想,化骨的毒啊,难道皇上就不忌惮……”金丞相的语调似经过千年寒冰,他越来越看不透皇上了,他曾以为至少何桓和他在一条船上,可这朝中的事,谁又说的准。
“你意思是,那毒……”金皇后不敢往下再说了,“可他为什么把顾即赟送走?”
“可能……他想做个游戏,看他能不能扶持一个谁都不看好的皇子。”金丞相怒意翻滚,眸中也藏了怨毒,这想执棋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连他都时常恍惚。
金皇后摊在椅子上,“游戏……他是打算把萧家培养成顾即赟的人,可那萧禾如今并无兵权,我让人去云城探过,他如今十分懒散,根本就没有回上京的打算。”
“这么多年,皇上处事愈加乖张,但只要大皇子不出乱子,那东宫之位跑不了,可如果出了乱子……”金丞相没有往下说,看着面色如霜的女儿,她应该能明白自己这话里,蕴含着怎样的深意。
金皇后的眸底也浮上了恨意,目光阴寒彻骨,“难道皇上真的爱惨了林念宁那个女人,一心要让她的儿子当皇子,哪怕是养子。“她的手紧紧攒在一起,指甲仿若能穿透肉一般,只有疼痛能让她冷静下来。
上京的水,不知被谁搅的又浑了几分,那水中似带了细针,让很多人感觉到了疼。
萧禾的长子萧夜笙曾在会试文试高中二甲二十三名,又在武试中得了第十一名,虽然文武都在十名外,但也是此次会试中唯一的一个文武都中的学子。因资历尚浅,本安排在大理寺当个录事,可没过几日,楚帝却召见萧夜笙,而后又钦点他为从城防军都指挥使。
最近这些年,漓国安稳,楚帝对军权在握的军将开始忌惮,曾经手握重权的将军,大多被迫离开上京,出任地方节度使。羽林军则定期变动驻地,将领不随之同行,形成“兵无常帅,帅无常师”的局面。
兵部本隶属中书省,但兵部的权又被枢密院分去不少,这城防军都指挥使官位虽不高,却也在枢密院的下属,朝臣隐隐察觉,楚帝对萧家还是念着旧情的,想扶一扶这萧家的子嗣。
得知这个消息后,金皇后再也演不了雍容闲雅,生生砸了几个花瓶,她行事也愈加阴冷,凤熹宫的宫女太监平日里连个大气都不敢出。
萧夜笙任城防军都指挥使的事传到云城,已过了冬至,一场雪已经下了好几日,整个云城都被包裹进一片银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