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花厅居中挂着一幅栩栩如生的荷花锦鲤图,一张黄花梨木大圆桌,上面放了一个同色圆木盘,摆有八十八道精致可口的菜肴。白老夫人坐在上首,白玉堂、唐氏、白弘敬、白语晖和徐怀策分别入座。
虽说入席吃饭的仅六人,侍者却人数众多。鸡鸭鹅全是整只上桌,方显气派,六个穿着清一色蓝布长衫的庖厨在旁伺候,或片鸭斩件,或将汤头浇在开水白菜上令其徐徐开出白莲花,美不胜收;每人身边站了一个妙龄丫鬟,为主子们布菜添汤,另有一帮乐手在帘内吹奏欢快乐曲,并有一人在旁顺顺溜溜地报菜名。
“剔缕鸡、碎金饭、青虾卷、贵妃红、二十四节气馄饨、水晶龙凤糕、八仙盘、汤浴绣丸……”
白玉堂坐在徐怀策对面,眼见着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想来是不喜欢报菜名,便斥道:“徐掌印常在宫里用膳,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你没的在这卖弄什么?赶紧领了赏回去。”
“小人遵命。”
“既是一家人,也没那么多规矩,饭菜都要凉了,趁热吃吧。”
白老夫人讲完,吃了一筷子青虾卷,其余人才纷纷动筷子。
因丫鬟布菜,不论什么菜只搛一筷子,哪怕主人爱吃,顶多三筷子,不能再多了。白语晖原以为这些菜肴中看不中吃,不成想入嘴后滋味美妙,想光盘是不能光盘的,又不能自己动筷子搛菜,从小被灌输浪费可耻的她如坐针毡。
白弘敬张嘴道:“徐掌印,我最爱吃这道糟鹅掌,你也尝尝。”
丫鬟忙给徐怀策夹了一个鹅掌放在珐琅粉彩瓷碗里,他夹起来送入嘴里,与寻常纤薄脆嫩的鹅掌不同,此鹅掌丰厚甘甜,入口即化,无比鲜美,便问:“这道鹅掌是怎么做的,回去了我也吩咐庖厨做来吃。”
“若贵府庖厨要宰肥鹅,切不可烧一锅热水,而是要一锅热油,拎着活鹅,令其两脚放进油锅,再放入水里,随它跳跃。接着,再浸入沸油,再泡冷水,如此重复个四五遍,鹅掌便丰厚极了,活切下来糟卤,滋味鲜美。”
这一盘鹅掌每人两个,在场六人,便是十二个鹅掌。每只鹅仅有两只鹅掌,要做出这一盘糟鹅掌,单单是鹅,便要六只!
浪费,忒浪费了!
因徐怀策新婿第一次来白府回门,不好把话说得太重,便婉转地提点道:“这道美味寻常不易得,府里那些庖厨怕是弄不来。”
“一回生二回熟,多做几次也就会了,顶多是费几只鹅罢了。”白弘敬不以为意,仍夹了一个鹅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徐怀策却不忍再多吃鹅掌,便吃着丫鬟搛来的烤鸭。
“徐掌印,这烤鸭滋味非比一般,我便也把做法告诉你。”白弘敬洋洋自得地放下筷子,指着桌上烧鸡烤鸭烤乳鸽,“铺子里卖的那些,肉干柴无味,可咱家一道寻常的烧鸡都能吃出几种滋味,为的是它们活着的时候关在笼子里,放一盆调好的料汁,底下烧起炭火,它们被火烘得燥热难耐,拼命喝水,直至完全被烤熟。如此一来,汤汁进入五脏六腑,丝丝入味。”
“这也忒残忍了!”白语晖忍无可忍地斥道。
“姐,反正这些鸡鸭鹅养来就是被人吃的,怎么就残忍了?”白弘敬梗着脖子反驳,又道:“难不成你一辈子吃素,再也不沾荤腥?”
白家人吃惯了山珍海味,要想味道更好,就挖空心思来做得更为鲜美,白语晖精神上还是现代人,受不了这样铺张浪费,更受不了仅为了吃几口就把鸡鸭鹅那般糟蹋了,良心不安。她不能露陷,只能辨道:“把鸡鸭鹅一刀杀了再烹炒煎炸,味道也还不错,何必为了那一口鲜甜,便那般折磨它们?”
“姐,你就会给徐掌印打帮腔,这才嫁过去几天呢,便这样向着他。等时间长了……”
“逆子,你给我住口!”白玉堂高声呵斥,脸色涨得发紫。他原想着这一桌精心准备的菜肴,来讨新女婿欢心,没成想,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一旦皇帝晓得白家这般吃得这般奢靡,又有得受了。
白弘敬将求救的眼神看向唐氏,发现亲娘也瞪他,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便低下头闷不吭声了。
白老夫人开腔道:“横竖这些菜已经做出来了,咱们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不完的赏给下人们吃,也算不负这些鸡鸭鹅生前受过的那些苦。”
散席后,白玉堂和唐氏千叮咛万嘱咐白语晖务必稳住徐怀策,切不可传到皇帝那儿,便把两人安排到同一间上房午憩。
“我答应了弘敬蹴鞠,这会儿不去,失信于他,怕是不好。”徐怀策拔布欲走。
白语晖赶忙拉住他的衣袖,“徐掌印,我弟他用席失言,被爹罚跪三个时辰,去了也是白去,倒不如留下陪陪我。”
“陪你做什么?”
白语晖拉着他站在梳妆台前,独自坐下了,“今儿戴的簪子忒多了些,发髻也梳得格外紧,头皮都扯痛了,你帮我卸下簪钗,揉揉头皮。”
使唤起来人真是格外顺溜!
偏偏她语气娇柔,叫他难以拒绝,便开始小心翼翼地替她卸下各式金钗,逐一放在首饰匣中。有时,他抬眼看见镜中人有几分羞涩,倒也会心一笑。
“徐掌印,今儿午宴着实吃得忒丰盛了些,你也甭往外传,我爹娘也是不想怠慢你。既然你不喜欢这么大排场,下回便吃些粗茶淡饭,行么?”
徐怀策早料到她会当说客,不紧不慢地解开发髻,用篦子梳顺黑发,“来者是客,主人家做什么,我便吃什么,没的挑三拣四,这才是为客之道。况且,岳父岳母安排那么多好东西给我吃,也是一番好意,我高兴还来不及,还往外说道什么呢?”
“此话当真?”
“我何时说过假话?”徐怀策摸着她及腰长发,缓缓低下身子,在她耳畔轻声问:“我对你一片真心,日月可鉴,那你对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