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花轿,白语晖右手牵着红绸同心结,左手由喜娘搀扶着,如提线木偶般完成了各种繁琐的仪式,终被送入了洞房。
因徐怀策身为太监,没有生育能力,便没安排喜娘送东西问生不生讨好口彩之类的,是以,进了洞房,忽变得极为安静。
吵闹喧哗声全被隔绝在外头,白语晖头重脚轻,坐在婚床上,脑子一片混沌,一时没了喜娘和丫鬟们的指点,她有点心慌,“人呢?”
婉转好听又悦耳的声音,暗含几分急躁呢!
徐怀策谦谦一笑,拿起一杆缠着红绸的乌木银称杆子,小心谨慎地挑开了红盖头,新娘子娇俏可人的脸总算能看得清清楚楚。
她脸上敷了一层厚厚的白粉,妆容艳丽,乌眸红唇,容颜动人。可跟那次及笄清丽的妆容比起来,今儿的妆用力过猛,反而掩盖住她的纯真可爱。但他晓得女人一辈子只做一回新娘子,夸道:“好标致的新娘子!”
这语气,跟那回当众搂抱一样孟浪!
白语晖带着三分怒气抬起头来,见他身穿绣蟒纹的朱红色曳撒,肩上斜系着红绸,显得腿长两米!他的眉鬓似乎也特意修整过,眉如刀裁,鬓如谪仙,精致耀眼又散发出无声的魅惑。
白语晖清了清嗓子,“徐掌印,我初次嫁人,请多关照。”
“好说好说。”徐怀策放下红盖头和秤杆子,“你一天没进食,头沉身子重,我叫丫鬟来伺候你。”
“那你呢?”
话一说完,白语晖便后悔了——这话问的,好像她很舍不得他走开!实际上,她巴不得他走了别回来!
徐怀策脸上漾着笑意,“我去前面陪客人,约莫个把时辰回来,再跟你喝合卺酒。”
言罢,他打开了门,低声吩咐了几句,从白府带来的四大丫鬟们——宝菡、宝荣、宝娟和宝姿赶紧涌入新房里,帮她取下凤冠卸下珠钗,打理膳食,准备热水,忙中有序。
宝菡拿着龙凤玉梳一下下地篦头,“大小姐,您今儿十里红妆嫁给了徐掌印,这京城里头的百姓们感叹还以为皇帝嫁女儿呢!”
“还有,我听说徐府摆了八十桌,今晚咱们姑爷怕是要喝得烂醉如泥呢。”宝姿往兑好的热水里撒上花瓣。
“姑爷喝醉了正好,咱家大小姐便能安安生生地睡一觉了。”宝荣接话道。
白语晖并不把这些话放心上,开开心心地填饱肚子,再舒舒服服地泡澡。末了,换上桃红色缂丝里衣里裤,轻轻松松地伸了个懒腰。
“你们帮我把床上那些撒帐的东西捡干净,我便安置了。”她打着哈欠吩咐道。
宝菡听命花生枣儿桂圆等好寓意的干货捡干净了,怕被褥下哪个犄角疙瘩还藏了,便翻看枕头底下和褥子底下,这一番,便翻出个冰凉的东西,拿起来一看,如同接了烫手山芋慌忙丢了。
丫鬟们看清楚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白语晖心底也害怕那玩意折磨,后背沁出一层薄汗,头皮发麻道:“哪里拿的,便放回哪里去。”
宝菡当真把玉器放了回去,领着三丫鬟一齐退出房去。
白语晖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大红五蝠捧云团花缂丝锦褥,桌上燃烧着一对红烛,胡呲作响,仿佛自己的心也被烛油烧痛了。
从死太监说话来看,堪称君子,可这枕头底下的玉器,忒上不得台面,却是贵重之物,定是他花高价买来的!洞房花烛夜,他若真要作弄起来,她还有活路么?
不,她定也要想法子在他手下活过来!
忽然,门吱呀一声,开了。
白语晖如受惊的小麻雀般坐了起来,望着来人,强挤出几分笑意,“徐掌印回来了。”
冷风一刮,将徐怀策满身酒气给吹进了新房,含着几分醉意笑道:“再不回来,他们能拉着我喝到天亮。今儿洞房花烛夜,可不能把你晾一晚上。”
你去喝酒,不用管我!
这八个大字,白语晖恨不得拿大喇叭循环播放一百遍,可她没那么大的胆子,弱弱地回道:“徐掌印,有点儿冷,能把门关上么?”
徐怀策丢下“等我”二字,便把门从外面带上了。
这回不去喝酒,是沐浴更衣,还是拿更多工具来?白语晖越想越后怕,整个人缩进床里侧,拱成一个小虾米,瑟瑟发抖中。
不多时,徐怀策再度推门进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看她像已睡熟的样子,便掀开半边锦被,轻轻地躺下了。
身旁的絮褥一沉,白语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他的气息伴着沐浴后馥郁的香味,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将她包裹住。她僵住身子,一动也不敢动,怕一翻身,便滚进他怀里了。
徐怀策嗅到她长发上好闻的香味,便长臂一搭,侧身抱着她,立刻感觉到她身子僵直微微发抖,显然对身体接触十分抗拒。
想起她说话总客气中带着疏离,此次装睡大概也是不想面对夫妻生活。肯点头嫁给他这个太监,已是天大的恩赐,强扭的瓜不甜,他便收回手枕在头下,睁眼看着床顶雕花,“白姑娘,咱们说会子话。”
装睡的小伎俩已然被识破,白语晖故作轻松地回话:“好,徐掌印想聊什么?”
“皇上赏了我一箱东西,还有一方白帕,你说如何是好?”
一箱东西……白帕……他把话挑明,无非是想试探她罢了!
白语晖仍纹丝不动,柔声道:“徐掌印,皇恩浩荡,不可辜负。然则,我这具身子被娇养了十五载,一点疼也受不得,还请徐掌印可怜我,另想法子吧。”
不能辜负皇帝的赏赐,却不肯受疼……徐怀策沉吟片刻,“法子虽多,到底是糊弄,被皇上查出来,便是欺君之罪。”
白语晖一听,简直要口吐芬芳了!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哪有心思管太监的私生活?即便皇帝有这个恶趣味,派出去打听的人也是东厂番子,他身为东厂提督,底下哪个不怕,谁敢说他的不是?讲得这般危险,分明是想她投怀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