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后,蒙古国济农阿巴海率领的朝贡使团到达大明京畿,由于阿尔木事先“安排”妥当,三千人马顺利进入宣武门外的护卫校场。整整一天,阿巴海呆在校场之内,并没有按照惯例拜访有关衙门,只是指派阿尔木知会礼部,要求明日早朝面圣。
次日早朝,徐溥奏明皇上,蒙古国使节要求面圣。朱佑樘着即宣阿巴海上殿觐见。
“蒙古国使臣阿巴海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阿巴海并未如阿尔木跪叩皇帝,而是躬身行了一个蒙古礼,约定俗成的“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也被刻意避开“吾皇”二字。
朱佑樘不以为意,让他“平身”之后说道:“来呀,给阿巴海使臣看座。”念他乃一国之“副”,给了他应有的礼遇。
阿巴海谢座之后,便坐在丹墀前临时设置的座椅上,等候皇帝问话。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赐座之后,皇帝没有再说话,整个大殿一片寂静,阿巴海显得有点尴尬。等了一会,见大明君臣都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向侍立身旁的阿尔木使了个眼色。阿尔木会意,走到大殿正中,向上行礼之后,自袖中取出一个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笺,说道:
“启禀皇上,敝邦今年向天朝岁贡的贡品有:汗血宝马五百匹、各式马具鞍花千套……”
朱佑樘摆摆手说道:“阿尔木使臣,具体名目就不必说了,还是与礼部徐大人他们交接吧。徐爱卿,阿巴海特使千里迢迢呈贡而来,朝廷也要表点心意,你们拟个赏赐明细,朕着行人司去办。”
“臣遵旨。”
“阿巴海使臣,你们千里跋涉,甚是辛苦,先回去歇息吧,今晚朕命鸿胪寺摆宴为特使一行接风洗尘。”朱佑樘开口“送客”。
阿巴海这时才开口说道:“皇上,鞍马刀箭等等贡品可与礼部交接,唯有一块稀世宝璧还须另外呈贡。”
“啊,此话怎讲?莫非你要亲自交付于朕?”朱佑樘似乎颇感兴趣。
“皇上,护贡使团一路行来,这块稀世宝璧一直置于一个小阵之中,以策安全,即便到了京城,此阵仍未撤去,以故今日未能随身带来,请皇上恕罪。”
“你是想……”
“皇上,此璧千年稀珍,而且又是呈贡给天朝未来的皇储,丝毫不能出错。故此本使欲请皇上派人前往护卫校场交接,同时本使也想借交接之机,博个彩头。”
朱佑樘以及众大臣心里说道,果然不出所料,鞑靼人是寻机滋事来了。
徐溥作为礼部主官,又司职纳贡事宜,他不容皇帝以九五之尊与下邦小小的济农在大殿上猜谜似地对话,便接口问道:“阿巴海使臣,你们想博什么彩头?不妨说出来听听。”
阿巴海瞟了一眼徐溥,说道:“刚才说过,那玉璧置于一个小阵之中。本使的意思,请天朝遣人识破此阵并于阵中取得宝璧。以这种形式交接,展示一下天朝威仪,也好使敝邦进贡使团心悦诚服。”
“贵使言外之意,如若无人识得此阵,这个贡品就不交接了?”徐溥问道。
“天朝猛将如云谋臣如雨,才能够睨视四海称雄天下。一个小阵想必难不住天朝的文臣武将。”阿巴海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意思却很清楚。
马文升大声说道:“我大明王朝立国以来,历经战阵成千逾万,区区小阵何足道哉?”
“马大人豪气干云,本使佩服至极。那么自明日开始,以三天为期,本使恭候马大人前来取璧。若三日不取,本使即以为天朝从此赦免了本邦的朝贡。”阿巴海越说越狂,已经有点挑战的味道了。
马文升尚未说话,站立班中的许宁一听大怒,跨前一步戟指阿巴海斥道:“阿巴海,你是呈贡来的还是挑衅来了?若是呈贡,便好好地交接贡品,朝廷还有赏赐;若是挑衅,本将军让你和与你同来的三千人回不了大漠。”
阿巴海脸色一变,正准备反击,忽觉阿尔木拉了一下自己的衣袖,遂咽了口唾沫,换了口气说道:“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这位将军若将我这个呈贡使臣杀了,不怕天下人笑话?”
“呈贡?哼哼,说的好听。你知道什么叫做‘呈’么?似阁下这般开出三天为期、识阵取璧的无厘头条件,有‘呈’的意思吗?”许宁反诘道。
阿尔木见阿巴海又将发作,连忙抢着说道:“将军请别误会。阿巴海济农没别的意思,只是想通过这个小阵瞻仰一下天朝的威仪而已。”
许宁正要驳斥,朱佑樘向他摆了摆手,然后向阿巴海问道:“阿巴海使臣,这是你个人的意思还是贵国达延汗的意思?”
“本使忝为蒙古国的‘济农’,自然可以代表达延汗。”阿巴海毫不掩饰。
“既然如此,就依贵使的意思,朕一定给贵使和巴图蒙克一个大大的‘彩头’。”朱佑樘一语双关地说道。
“谢皇上成全。在下告退。”
阿巴海和阿尔木走后,满朝文武激愤不已,想不到一个小小的藩国使臣当着皇上的面如此狂妄。
许宁怒气未消,说道:
“这个阿巴海口出狂言,摆明了就是要挣脱对朝廷的藩属。请皇上下旨,臣带人去教训他们一下,灭灭他的气焰,好教天下人不要小觑了天朝。”
“许爱卿休要胡说。难道你忘了朕在云台说过的话?”朱佑樘斥道。
“那就任由他气焰嚣张不成?” 许宁依旧不服。
“兵法战阵源自中华,正如马爱卿所言,他区区一个小阵何足道哉?待破了他的阵法,看他还能嚣张否?”朱佑樘昂然一笑,复又看着满朝文武问道:“诸位爱卿,谁肯前去探探路?”
话刚落音,兵部右侍郎尹直走到殿中,说道:“皇上,犬子自幼熟读兵书,略通阵法,可差他前往。”他暗中想道,儿子尹维刚刚高中武魁,对于一般阵法熟谙于心,谅他鞑靼小国也摆不出什么奇兵怪阵,如果由自己的儿子识破鞑靼的阵法,也可为即将开始的新科进士授官增加一些筹码。
“也好,就先让新科武状元尹维打个头阵。”朱佑樘点点头,接着对徽庄王朱见沛说道:“请皇叔暂为本次纳贡统领,明日率礼部各司职和兵部五品以上军将去护卫校场接受蒙古国的朝贡。”交接贡品本是礼部的职责,朱佑樘考虑到这次接贡还需兵部及其将领参与,故此派了个亲王统领。
“臣遵旨。” 徽庄王朱见沛躬身答道。
次日,徽庄王朱见沛率领一帮人马,浩浩荡荡开进了宣武门外的护卫校场。只见校场内鼓声阵阵、旌旗猎猎,蒙古国呈贡使团的三千人马身穿紧身衣靠,人手一面小旗,呈螺旋般站立,不问即知这便是阿巴海口中的“小阵”。
众人中有精于阵法者,看罢暗中抽了一口凉气。据《孙膑兵法》,无论何种阵型,无非就是方阵、圆阵、锥行、雁行、钩行、玄襄、疏阵、数阵、火阵、水阵等阵型的增减变化而已。眼前此阵,显然是圆阵变化无疑,亦因圆阵是环形阵势,金鼓旗帜部署在中央,没有明显的弱点,也最适宜防御。而由圆阵变化衍生的阵法不过就是鱼鳞阵、偃月阵、鱼丽阵、梅花阵、八卦阵等等,但它们都不是眼前这螺旋状的分布排列。
众人不由全将眼光集中在新科武状元尹维身上,希望他能够识得此阵,为朝廷立下奇功,也为此行众人遮掩尴尬。
尹维倒背双手,绕着那阵走了一周,回到徽庄王朱见沛端坐的公案旁边,眯着眼睛在那儿搜索枯肠,想从记忆深处找出这个阵法的踪影。众人不敢惊扰,噤若寒蝉般肃立在公案两旁。
良久,尹维睁开半闭的眼睛,先望了望他的爹爹尹直,然后向朱见沛躬身说道:“王爷,请恕微臣才疏学浅,微臣实不知此阵为何物。”
朱见沛虽然有些失望,但并不惊慌,他向分列在两旁的文武大臣们问道:“诸位大人谁能识得?”
见无人应答,一旁的阿巴海“嘿嘿”一笑,说道:“王爷,这小阵诸位大人都已看过,不如回家翻翻兵书,明日再来吧。”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朱见沛“哼”了一声:“三日之期还早着呢。贵使少安毋躁,本王明日再来。”说罢一挥手:“走。”带着一干文武大臣离开了护卫校场。
出师不利,朱见沛不敢怠慢,带领一干人等进了紫禁城,恳请觐见皇上。皇上传旨:云台召见。
听完朱见沛的禀报,朱佑樘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地问道:
“通天文,识地利,知奇门,晓阴阳,乃是为将之本,平常文人儒士也时有涉猎,难道满朝文武都看不懂这个阵型吗?”
马文升有些尴尬,毕竟自己是兵部主官,只好硬着头皮答道:
“皇上,殿中文武大臣懂阵法的当然大有人在,有的甚至还可将孙子兵法、 孙膑兵法、司马兵法等兵书倒背如流。奈何阿巴海所排阵法当真奇怪至极,兵书上绝无记载。若不然的话,阿巴海断然不会口出狂言,让我等回家翻看兵书明日再去。”
“如你所言,这阵是识不了啦?”朱佑樘有些失望。
尹直因为儿子没有识得此阵,正感脸上无光,他内心甚至希望没有人能够破得此阵。朱佑樘这么一问,他连忙说道:“皇上,臣以为,此阵或许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是阿巴海故意胡编向朝廷发难的。他随意搞个假阵让我们去猜,岂非让人笑掉大牙?”
尹直的话,引起在场很多军将的共鸣,纷纷点头称是。
“如果确有此阵,我们反说它是假的,到时岂是让人笑掉大牙?只怕天朝从此难让四方臣服。” 徐溥顾忌的远远不是一个蒙古国。
马文升想了一会儿,说道:“皇上、王爷,不如这样,臣等各自回府翻翻书橱,查看一下外邦特别是鞑靼人的兵书战例,看看是否有此阵的记载。此外,还有两人皇上可以垂询。”
“哪两人?”
“一是辞官在家的前刑部尚书项忠,一是刚刚请假在家服丧的前兵部郎中刘大夏。此二人精通军务,通晓兵事,兴许能够识得此阵。”
事已至此,朱佑樘别无他法,立即准奏。所幸刘、项二人的宅邸就在京城,朱佑樘让礼部派人陪同宫中画匠走一趟护卫校场,将那阵型绘制成图,连夜送往刘、项二人的宅邸,明日午时前务要回音。
礼部侍郎刘健说,还是微臣去一趟吧,那阿巴海眼高于顶趾高气扬的,一般人去恐怕要被刁难。
翌日,徽庄王朱见沛驾临兵部,召齐昨日人员逐个询问。众人一一摇头,毫无收获,遂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刘、项二人身上。
众人坐在兵部,苦等项忠、刘大夏的消息。百无聊赖之中,刘健突然想起前日早朝皇上说过的一番话,于是悄悄向徐溥打了一声招呼,对朱见沛称回礼部办点事,起身径往诏狱而去。那面金牌皇上并未收回,而是准他随时探监,由此可见皇上对陈文祺惜才顾念之心。
且说陈文祺将诏狱当作练功密室,心无旁骛地日夜练习“易髓功”和戢刃剑法,他甚至希望能够在这里多呆上一些时日,直到将“易髓功”和戢刃剑法练成。在练功之余,偶尔也有些许惆怅,想到爹娘如果得知自己身陷囹圄,不知有多担忧和心痛;同年好友翁隽鼎是否授了官职是否赴任?最为挥之不去的,是伫立在长江岸边那个穿戴略显臃肿的俏丽身影。每当拿着鸳鸯浴水绢巾把玩的时候,总是情不自禁地暗自发笑,笑这场“义结金兰”是多么的荒诞。不过他并不后悔,反而庆幸得遇这样的“荒诞”。至于为什么,他却是懵懵懂懂。
惆怅归惆怅,练功一刻都没停下。鸾谱七招早已烂熟于胸,招数转换之间自然流畅,丝毫没有生涩凝滞之感;“易髓功”已经达到第三层,打通了足阳明胃经、足太阴脾经六十七穴,内功已有小成,亦可说已经登堂入室。每到练功深处,便会生出浑厚的罡气在体内游走,全身充盈着劲道。有一日,陈文祺借口如厕,趁四顾无人之机,一个“旱地拔葱”,只觉身轻如燕,蹿升丈余,在丈余高的虚空,施展一式“平步青云”,竟能行走五、六步之多。因牢房窄小低矮,他未敢将内力催动剑招,尚不知气、剑合一的威力如何。
这一日,陈文祺正在打坐练气,准备依次打通手少阴心经的九处穴道。忽听牢门一响,睁眼一看,恩师刘健进了牢房。陈文祺急忙收功下地,向恩师大礼参拜。刘健一伸手,将陈文祺拉了起来,师生二人同坐在简陋的床上。
“文祺,老夫问你,那日你给老夫转呈皇上的字据果真是你们族长的亲笔?你可要对老夫说实话。”刘健心里有事,顾不得寒暄,直截了当地问道。
陈文祺怔了一下,木然答道:“是呀,进京之前,叔公亲手交给学生的,当时翁年兄也看见了的,学生怎敢欺骗恩师和皇上?”
“那就好。”刘健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因记挂着兵部的事情, 简单安慰了陈文祺几句,便要起身离开牢房。
“恩师,您如何有此一问?”见恩师只问了一句话,陈文祺在背后急忙问道。
刘健转过身,看见陈文祺一脸期待的神色,忙说:“没有什么,随便问问而已。”说完又要走。
特地来诏狱“随便”问这么一句?陈文祺更加不安:“恩师请留步,发生了什么事情,还请恩师详告。”
刘健知道自己的情绪使他产生了误解,不得不与他解释道:“的确没有什么事情。只不过朝廷遇到了一点小麻烦,老夫才急着要去兵部。”
“朝廷遇到麻烦?那为何恩师还要来牢里见学生?”陈文祺似乎不信。
为了让陈文祺安心,刘健不得不把鞑靼人进贡、摆阵要挟的事情对他粗略地讲了一下。当说到无人能识鞑靼人摆下的阵势时,陈文祺问道:
“恩师可还记得阵型的大致模样?”
“老夫昨日领了宫中画匠去现场看过,而且画匠画出的图样还大致记得。”
“敢情老师画来一看。”陈文祺央求道。
“文祺,老夫还要随徽庄王去校场,没时间了。”刘健只道陈文祺不相信自己说的这件事,以故要他画图作证。
“恩师,您大致勾勒一下,让学生开开眼界。”陈文祺坚持道。
刘健暗想,这孩子在牢房呆久了,要找点什么打发时间吧。心一软,便向狱卒要来纸笔,凭着记忆画了一张阵图。
陈文祺看着图样,若有所思,好半天没有言语。
刘健暗暗叹息一声,便由他低头思索,起身准备离去。
“恩师请留步,学生有话要说。”
刘健只当他仍然不信自己的说词,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便加重语气说道:“文祺你大可放心,真的无事。兵部有要事,老夫不能久留了。”
陈文祺急忙说道:“恩师,文祺是说这阵型的事儿。”
“阵型?阵型怎么了?”
“这阵型……”陈文祺抬起头,向刘健赧然一笑,说道:“恩师请恕文祺冒犯,您……确定此阵是这个样子?此处难道不是这样的么?”陈文祺用手在阵图的左下方勾勒了一下。
刘健一看,果然是自己一时心急,画得不对。便点头说道:“老夫忙着要走,这处确然画的不对。”话未说完,突然灵光一闪,紧紧抓住陈文祺的手,急急地问道:“文祺,你怎么知道老夫画错了?难道……”
不等刘健说完,陈文祺接口说道:“学生识得此阵。”
听到陈文祺这句话,刘健的心一阵狂跳:“什么?文祺你……你当真识得此阵?”
陈文祺点点头,答道:“当真识得此阵。”
刘健顿时欣喜若狂,紧紧握住陈文祺的臂膀,“哈哈”大笑几声,正要说话,眼神又突然暗淡下来,松开陈文祺的手臂,说道:“小孩子家不可造次,你一个文弱书生懂得什么阵型?不要耽误朝廷大事,以免罪上加罪。”
“恩师,敝叔父对阵法研究颇有造诣,文祺自幼便得叔父教诲,对于兵法阵图还是略通皮毛。这个小阵,文祺确实识得。”
“你有把握?”刘健还是不放心。
陈文祺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肯定地说:“如果恩师所画不差的话。”
琴棋书画乃是文人骚客(包括一些名门闺秀)修身所必须掌握的技能,故称“文人四友”。刘健对自己的画技颇为自信,除了刚才那点疏忽之外,其他地方断然是不会画错的。
得到陈文祺肯定的答复,刘健大喜,自己只是来看看陈文祺,哪知有此意外的收获,真个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当下不由分说,拉住陈文祺就往外走。将出牢门,却被狱卒拦住:
“刘大人,没有皇上的旨意,小的不敢放行,还请大人海涵”。
刘健立时省悟,自己喜昏了头,竟将这规矩都忘了。连忙放开陈文祺,说了一句“文祺你等着,老夫去去就来”,说完不顾老迈年高,飞跑而去。
刘健也不管徽庄王朱见沛他们在兵部如何,径往紫禁城奔去。进了皇宫,问明皇上此时正在御书房阅看奏章,便来到御书房外,高声喊道:
“臣刘健有急事觐见皇上。”
话一落音,御书房便传来朱佑樘的声音:“刘先生请进来吧。”
来不及山呼万岁,刘健急切地说道:“皇上,鞑靼之阵有人能识。”
“嗳?谁人能识?请快讲来。”朱佑樘眼睛一亮,紧锁的眉头一下子松开,急忙问道。
“陈文祺,新科状元陈文祺。”
“他?”朱佑樘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又黯淡下来。
刘健知道皇上和自己一样不敢相信,顾不得卖关子,就把刚才牢中的情形向朱佑樘说了一遍。
朱佑樘一听,龙颜大悦。突然想起什么,朝御书房门外喊道:“来人。”
门外迅速进来一名锦衣卫校尉,躬身应道:“皇上。”
“快去护卫校场向徽庄王传朕的旨意,立即停止与阿巴海的接触,等候圣驾。”
“遵旨。”
“来人,给刘先生端座、上茶。”朱佑樘见刘健气喘如牛,忙叫他坐下歇息。
待刘健坐定之后,朱佑樘向书房外说道:“传牟斌带陈文祺御书房见朕。”
“遵旨。”
朱佑樘这才松了口气,端起面前的茶盅,浅啜了一口清茶。
原来此前,候在刘大夏、项忠府上的校尉先后回报,刘、项二位大人均不识那阵。徽庄王朱见沛无法,只好差人向皇帝禀报,既然朝中无一人能识,这阵十有八九是子虚乌有,决意向阿巴海摊牌。此刻他们一行可能已到校场。故此朱佑樘紧急传旨,以免闹出笑话,有损天朝威名。
不多久,牟斌已将陈文祺带到御书房。陈文祺参见皇上之后,朱佑樘来不及多说,简单问了陈文祺阵法的事情,确信他有十成把握之后,便命起驾护卫校场,亲自带领陈文祺等人前去识阵,以免沿途多有耽搁。
徽庄王朱见沛带领一干人等,刚到护卫校场,正待斥责阿巴海假借阵型向朝廷发难,忽然接到圣旨,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好隐忍不发,任由阿巴海冷嘲热讽,坐等圣驾到来。
不一刻,一阵鼓乐声由远及近,圣驾来到护卫校场。众人匍匐在地,山呼万岁。阿巴海依旧躬身迎驾,并不下跪。
早有锦衣卫校尉摆好龙案,朱佑樘坐定之后,众官再次上前见礼。
朱见沛坐在朱佑樘下首,抱拳问道:“皇上驾临,有何旨意。”
朱佑樘从容一笑,说道:“朕给皇叔带来识阵之人,顺便也来瞧瞧热闹。”
“识阵之人?谁?”朱见沛既惊且喜,急忙问道。眼睛在与皇帝同来的一干人中梭巡了一遍,似乎都不像是能够识阵的“高人”。
陈文祺不等皇上说话,走到朱见沛面前:“臣陈文祺参见王爷。”
“是你?”朱见沛与马文升等人大感意外,他们不看陈文祺,而是齐齐望向朱佑樘,那意思明显是,“果真是他”?
新科武魁尹维更是惊诧万分,他?不是被打入诏狱了吗?让一个文弱书生来破阵?皇上莫不是病急乱投医了吧?
“正是微臣。”陈文祺气定神闲。说完转向阿巴海、阿尔木扬声问道:“请问哪位是阿巴海特使?”
阿巴海被问,不得不答道:“本使就是。不知尊驾何人?官居何职?”
陈文祺朝阿巴海遥遥一抱拳,说道:“在下姓陈名文祺,无官无职。”
“既然无官无职,跑到这儿来干什么?”阿巴海鄙夷道。
陈文祺不卑不亢地答道:“这里是大明的王土,在下身为大明的子民,如何不能来?我倒想问贵使,您又到这儿来干什么?”
阿巴海不料他能言善辩,被他反问,竟是一愣,半天才说道:
“本使自然是呈贡来了。”
“既是呈贡,便应遵照大明礼仪,去有关衙门交割贡品,缘何来此校场?”陈文祺装作不知。
阿巴海一时语塞,遂恼羞成怒,转向朱佑樘说道:“皇上,官家的事情,让一个布衣百姓来掺和,恐怕不大妥当吧?”
朱佑樘冷冷一笑,说道:“前如阿巴海使臣所言,你这三千人马,放下刀枪就是布衣百姓。难道贵国的百姓能参与其事,我大明的百姓反而不能‘掺和’了?”
阿巴海强辩道:“皇上,本使臣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是说天朝这许多文武大臣难道还不及一个普通百姓?”
“阿巴海使臣有所不知,此人是不久前朝廷遴选的新科文状元,不是普通百姓。既然贵使坚持要朝中大臣识阵,朕就满足你的心愿。”朱佑樘说罢,端起架子大声说道:“新科状元陈文祺听封。”
“万岁。”陈文祺双膝一曲,跪在朱佑樘的龙案前。
“朕封你为……”朱佑樘看了看礼部尚书王恕,接着说道:“正六品翰林院修撰兼御前侍讲。”
朱佑樘祚位以后,为了整饬吏治,防止成化朝泛滥的任官取仕乱象再度发生,特颁旨不经吏部考察不得任命、曜升官员。此时虽然情况特殊,但毕竟与自己定下的“规矩”不合,故此他望了王恕一眼,自然有“权宜”的意思在内。
“臣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文祺站起身来,不再与阿巴海打哑谜,直接说道:“听说贵使摆下大阵,号称无人能识?在下好奇,很想见识见识。请阿巴海使臣差人陪同在下看阵吧。”
其实陈文祺随皇上一进护卫校场,就将阵型看了个七七八八,与恩师刘健所画一般无二,心中早已有数。此时要求阿巴海差人陪同看阵,不过是做做样子,挫一下对方的锐气而已。
阿巴海无奈,命人牵来两匹骏马。陈文祺接过递过来的马缰,飞身而上。上马的姿势极为轻盈优美,马文升等兵部众将不由大声喝起彩来,原来那点担忧也淡散了不少。
这小子,马术这么好,难道他身怀武功不成?尹维惊异地想。
陈文祺与蒙古国那个牵马的军将一前一后,绕着阵型不紧不慢地转了一圈,回到原地飘身下马,来到阿巴海跟前丈余远的地方站定。
众人见他面色平静,既无得色亦无忧色,搞不清他到底能否识得此阵,双方均是捏着一把汗。
半响,陈文祺开口说道:“阿巴海特使,贵使所摆这个阵型嘛——虽说名不见经传,但若是如人一样认祖归宗的话,说到底不过就是一车悬阵。”
此言一出,众人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