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缘旅馆”的大厅里,站满了应试的士子和他们的书僮们,因要甄别同名学子,大家心里都有些忐忑不安,不知未来的身份甄别是否与自己有关?对自己是有利还是不利?手拿报条的中式者,心里都在祷告闱官不要来“聚缘旅馆”,希望这个甄别与自己无关;没有中式的士子,暗中盼望甄别身份的闱官能到“聚缘旅馆”,那样的话,兴许有个咸鱼翻身的机会。
不多久,“机会”果然来了,副主考官王大人一行驾临“聚缘旅馆”,吩咐掌柜的打扫一间上房,作为甄别身份的问话之处。然后让一名监试官到大厅,传翁隽鼎去房间问话。
“我?”翁隽鼎大吃一惊,万万没有想到,数千名考生,甄别身份的怪事竟落在自己身上。翁隽鼎摇摇头苦笑一下,跟随那位监试官进入房中。
王大人毫无架子,一见翁隽鼎进门,便抢先说道:“来,这里坐,不必行礼了。”
翁隽鼎恭敬不如从命,走到那把椅子旁边,告了座,就正对王大人坐下,等待他的问话。
“你叫翁隽鼎?”王大人微笑着问道。
“是,学生就是翁隽鼎。”
“仙乡何处?”
“岳州府巴陵县人。”
“哦?”王大人一楞,续问道:“今日报子送来‘高中乙榜第六十九名举人’的报条,是你接了?”
“不错,报子来报喜,学生自然就接了。”翁隽鼎掏出身上的报条,向王大人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王大人拿过翁隽鼎手上的报条看了一眼,仍然是微笑着对他说道:“的确不对,这‘高中乙榜第六十九名举人’的是另一个翁隽鼎,而不是你。”
“另一个翁隽鼎?他……他是谁?”在被叫进这个房间的时候,翁隽鼎就意识到那个同名同姓的人与自己有关,现在听王大人一说,还是大吃一惊。饶是翁隽鼎超然洒脱,抱定“今科不能中榜,三年以后自当重来”的态度,但握在手中的报条竟然是别人的,未免太过滑稽。此时,他真的有些不淡定了。
“他是谁我们现在还没见着,只知他是德安府云梦县人。怎么?你们没有见过面?”王大人似乎并不是开玩笑。
“我们?您说我们两个重名的翁隽鼎见过面?”太匪夷所思了,翁隽鼎被王大人这么一说,简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他也在这个“聚缘旅馆”里呀,难道你们从没照过面?”
翁隽鼎想了半天,感觉住在这个“聚缘旅馆”的所有同年都应该在大厅里,而且这几日来来往往碰见的就这么几个人,难道那个同名同姓的翁隽鼎只是随意留下“聚缘旅馆”的住址,人根本不在这里?不然的话,怎么会神龙见首不见尾呢?疑惑之中朝王大人微微摇了摇头。
王大人扬扬手中的报条,对翁隽鼎说道:“我们马上会找到这个翁隽鼎的。不过,我还是要抱歉地告诉你,这张报条上的功名,的确是德安府云梦县那个翁隽鼎的,所以这张报条不能归还于你,请你能够谅解。”
翁隽鼎无可奈何,既是别人的功名,就是归还报条又有何用?他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不卑不亢地说道:“那么,学生可以离开了吗?”
王大人点点头,打了个“请”的手势。
翁隽鼎站起身,朝房中三个闱官团团一揖,转身朝门外走去。
“等等。”王大人走近翁隽鼎,伸手在翁隽鼎肩头轻轻拍了两拍,语带双关地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个事情,请不要太过在意。”
“多谢大人教诲。”翁隽鼎没有回头,疾步走出房间。
王大人吩咐找来“聚缘旅馆”的掌柜与伙计,向他们询问德安府云梦县有几个士子住在店中。伙计忙去柜台取来登记名册,一查,仅有一位云梦县的士子,名叫公翟鼐。王大人一看,顿时哈哈大笑,说道:“快传这位名叫公翟鼐的生员问话。”
公翟鼐此时正在旅馆大堂之中,一叫便到。王大人也如翁隽鼎一样,请他就座之后,问道:“你叫公翟鼐?德安府云梦县人士?”
“回大人,学生便是。”
“贵县除你之外,还有其他应试士子住在这家旅馆吗?”
“回大人,应该没有,只有学生一人。”
“你看看,这是你答的考卷吗?”王大人示意监试官将公翟鼐的“墨卷”拿给他看。
公翟鼐接过卷子粗粗一看,便还给监试官,对王大人说道:“回大人,这正是学生所答试卷。”
“这就对了。好,你可以退下了。”王大人说道。
众士子送走王大人等一行,返身回到旅馆大厅,向翁隽鼎、公翟鼐打听身份甄别的细节。陈文祺见翁隽鼎一脸的沮丧,问道:“翁年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莫非身体不舒服、”
“没有,没有。只是刚才王大人将在下的报条收回,说是另有其‘翁隽鼎’,在下一时转不过弯子,稍后便好。”翁隽鼎也不隐瞒,实话实说,虽然难以做到提得起放得下,但并不矫揉做作。
“啊?你的报条被收回去了?这……这岂不是说你那功名……”众人惊诧不已。
“公年兄你又是怎么回事?王大人叫你去问了些什么?”陈文祺又问公翟鼐。
“没问什么呀。只问德安府云梦县有几个士子住在店中,我回答说只我一人。王大人又将一张卷子拿出来,让我辨认是不是我答的那卷子,我一看,正是我的笔迹,就回答说是的。”
“王大人没说别的?”
“没有,只是哈哈一笑,说道‘这就对了。’便叫我出来了。”公翟鼐也是一脸的茫然。
陈文祺又问翁隽鼎:“翁年兄,王大人还对你说了什么没有?”
翁隽鼎还是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听陈文祺一问,迟疑了片刻,方才说道:“哦,快要出门的时候,他将我叫住,拍着我的肩膀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刚才之事,请不要太过在意’。”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翁隽鼎,公翟鼐……”陈文祺自言自语,突然走到柜台前,找旅馆伙计要了纸笔,在纸上写下翁隽鼎、公翟鼐二人的名字。
众人不明白陈文祺搞什么鬼,正要出声相询,陈文祺笑着对翁隽鼎、公翟鼐二人施了一礼,说道:“恭喜翁年兄、公年兄。”
“喜从何来?”二人愕然。
“当然是中举啊。”
翁隽鼎正色说道:“陈年兄莫要拿在下开涮,我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如此大事,在下怎敢开玩笑?在下敢保证,翁年兄不但中举,而且还是‘五经魁’之一。”陈文祺肯定地说道。
嗳?高中五经魁?这次轮到众人惊奇,陈文祺凭什么断定的?
沈灵珊担心陈文祺没有中举而至心智失常,连忙走过来,低声问道:“大哥,你……你没事吧?”
陈文祺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忙对她说:“没事,没事,你看大哥这不是正常着嘛。他们的确中举了,而且应该分别是第四名和第六十九名举人。”
“大哥,你怎么知道?”沈灵珊还是不放心。
“呵呵,你们想,为何录榜报喜到第五名以后停下了?这是因为唱名官唱到高中乙榜第四名举人的名字‘翁隽鼎’时,清楚地记得先前已经唱过这个名字,于是在誊录榜上一查,果然发现高中乙榜第六十九名举人的也是‘翁隽鼎’。既有两个‘翁隽鼎’,他们的功名会不会张冠李戴?也就是说,高中乙榜第四名举人的‘翁隽鼎’会不会接到六十九名举人的报条?因此,这才有了王大人到旅馆甄别两位年兄的籍贯、并将翁年兄手中的报条收回的事情经过。”陈文祺一口气说出自己的推断。
众人被他这一说,将信将疑,尤其是公翟鼐,心里并不踏实,问道:“即便有两个‘翁隽鼎’,与在下又有什么关系?我可不叫翁隽鼎啊?”
“如若不是这个巧合,我还真的不敢武断认定你们俩,但你们看这个。”陈文祺将手中的白纸在众人面前展开。
上面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名字:
“翁隽鼎”。
“公翟鼐”。
众人纷纷念出声来。
“对,念‘翁隽鼎’也对,念‘公翟鼐’也对。王大人之所以连说‘这就对了,是明白了出现两个‘翁隽鼎’的原因;至于王大人收回翁年兄的报条、又对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便是暗示翁年兄高中‘五经魁’。只是翁年兄纠结于收回报条、功名得而复失的懊恼之中没有领会而已。”
正当众人将信将疑的时候,一阵马蹄声传来,就听报子在门外高喊:
“报喜——,公府老爷公翟鼐应己酉科湖广承宣布政使司乡试,高中乙榜第六十九名举人——”。
“快,快拿赏银。”公翟鼐眉开眼笑,跑到房里取来纹银,往报子手中塞去。
“不可,老爷,方才那位爷已经打赏过了。”报子赶快将银子推开,跳上马迅速离去。
公翟鼐一手捏着报条,一手拿着纹银,有些不知所措。
陈文祺笑着对他说道:“不妨,待会你就替翁年兄打赏好了。”
说话间,一阵更为杂乱的蹄声响起,只见两匹骏马飞奔而来,转眼就到旅馆门前,两名报子一人筛锣一人高举报条高喊:
“报喜——,翁府老爷翁隽鼎应己酉科湖广承宣布政使司乡试,高中乙榜第四名举人——”。
“嗬,果然是真的。”众人齐声欢呼,暗暗惊叹陈文祺料事如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