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夜,风在窗外吹得树叶窸窸窣窣,傅泽楷拉上窗帘,又走回床边,俯视姜楠初的睡颜,眉梢间忧愁聚拢,睫毛偶尔轻颤一下,脸习惯性地压在手背上他摇摇头,给她盖好被子,出了房门。
灯火摇曳的街市,车辆川流不息的马路,傅泽楷把车开到宿舍楼下,一口气跑上五楼,想寻回十三年那种急切的渴望,却……
俱往矣!只要想到姜楠初安安静静在卧室里熟睡,他的心便是落在实处的,过去终究是过去了,楠初离开带给他的痛苦早被掩埋,而今,他该担心的是,十三年后,她会不会又一次离开。
姜楠初才是他心底在乎的!不管她是为了十三年前的小锦,还是为了现在的傅泽楷!
开门进屋,手指抚过每一处姜楠初触摸过的地方,书桌,衣柜,还有厨房,他记得的是姜楠初把家务做得一塌糊涂,记得的是姜楠初在赖着不起,记得的是姜楠初在饭桌上拉住他,跟他说:你重要!
你重要!不管是哪个‘你’,都是他傅泽楷,不是别人!
而有关楠初的,他却只是模模糊糊地记起一些片断,往事如烟!他还去计较那些做什么?重要的是,姜楠初给他的理由完全可以接受,他们的婚姻还能持续下去,他还可以照顾她,爱护她,然后相携一生!
她是那么体贴又温顺的女人,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一生!上帝面前的允诺,他们是发誓不离弃的夫妻!傅泽楷,不能再犹豫踯躅,不能再去伤害楠初了!若她喜欢的是十三年前的小锦,那她就是你的楠初;若她是喜欢的是如今的傅泽楷,她仍然是你的楠初!
如同十三年前照顾楠初那样去照顾她!
落地窗外虫鸣声声,夜色下的卧室突然变得寂静无声,姜楠初把电视遥控器扔到床头柜上,背靠着床架,水晶灯的白光落在她白皙的脸上,茫然地望着空空的房间。醒来后,傅泽楷就不见了……
“睡醒了?”傅泽楷开门进来,面色平静,语气温柔似水。
姜楠初蓦地转头,眼里飘浮起一层蒙蒙的雾气。“傅泽楷!”她跳下床,扑到他怀里。“你去哪里了?是不是还要跟我离婚?”
傅泽楷把她抱回床上,摸摸她的脸,轻柔地说道:“傻瓜,谁说要离婚?”
姜楠初抬眸,瞳里盈满水雾。“不离?”
傅泽楷又疼又怜地把她带进怀里,手指挑开她的发丝,吻着她的耳垂。“以后谁都不许提离婚,楠初,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嗯?”
傅泽楷怔忡,疼他?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么肉麻的话。所有人都认为他坚强,坚强到不需要别人来疼,只有她!柔柔弱弱竟然说出要疼他的话。
“不管,我就是要疼你!”姜楠初睁开眼睛,照着他轻咬一口,固执地重复。“就是要疼你!”
“好,让你疼行了吧?”傅泽楷轻轻一笑。“饿不饿?”
“你不说我还真忘了!”姜楠初的眉头皱了皱。“都这么晚了还没吃饭,你饿坏了吧,我去叫厨房做点吃的!”
“随便做什么都好,一定要快,我都饿死了!”傅泽楷交待几句后,才放开她。
“知道了!反正你爱吃的菜厨房每天都有备,应该不会太慢!”
姜楠初穿上鞋走出房间,傅泽楷望着她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
夜,沉寂似水,幸福在偌大的空间里蔓延到每个角落……
重案组星期一早上的例会,傅泽楷熟练地操作着面前的笔记型电脑,屏幕上不停地转换着几个人的照片。
待楚亦江走出会议间,队员们纷纷聚拢讨论具体案情。一个小时后,有关案情的话题告一段落,队员开始扯起家常闲话。
傅泽楷想起线人讲起那件事时,脸上沉痛的表情,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身边的兄弟,为了责任,他们出生入死,每侦查一起恶性案件,每出一趟危险的任务,都可能面对少一个兄弟不能回到队伍中的残酷!
这就是重案组警察的宿命吧,不是劳累致死,就是壮烈牺牲。傅泽楷关上电脑,突然想起自己的小妻子,如果牺牲的是他,她怎么办?瞬间,十几年来根深蒂固为事业而抛弃一切的理想,有些动摇了……
“傅泽楷!”小李推推沉默不语的他。“你都结婚这么久了,什么时候补请喜酒?”
回过神,傅泽楷淡笑。“那就晚上吧,我们也该放松一下了!”
“好!那有家属的就带家属了,没家属的也去街上捡一个,傅泽楷可是姜氏的附马,这顿非敲不可了!”
“好!好!”众人欣喜。
一个不识时务的声音插进来。“带家属不就意味着大嫂也会去?大嫂去了谁还敢带家属?”
火焰正旺的会议间霎时下起飘泼大雨,小李,小王,小陈最先耷拉下脑袋,良久,小陈抬头,伸出右手。“傅泽楷,你老婆被驯服了没?如果没有,欢迎你加入以队长为首的‘怕老婆’队伍。”
傅泽楷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大嫂早见过我老婆了!”
“怎么样?”小王精神无限振奋地问道。
“她比以前更听话!”傅泽楷颇为自豪地回答道。
“不可能!”众人一起否定。
“不信你们晚上等着看就好了!楠初跟你们的老婆不一样,生来就是乖巧懂事的!”见众人露出艳羡的神情,傅泽楷得意地笑笑。爽啊!原来炫耀自己老婆是一件这么开心的事!
…………………
a城2006年的夏夜,天空挣扎地泛起鱼肚白,讲得口干舌燥,讲得热泪盈眶,女人依然残忍地置若罔闻……
关掉床上的台灯,望着窗外的浅白,什么时候?他的妻子变得不听话了?男人重重地叹息一声……
童年的往事都唤不回你,当真是在惩罚我吗?
城效西景墓园,男人行过湖上的曲桥,走到湖畔风水最佳的‘如意园’,这里是典型的寸土寸金,巴掌大块地跟市区活人住的房子价格相差无几。
男人神情冷凝地蹲在其中一个福位前,把手中的白菊插到花瓶中,汉白玉墓碑上嵌着一张年轻女人的照片,女人绑着两条乌黑的马尾,明眸皓齿,浅笑嫣然,男人起身,双手合十作揖……
妈,请在天保佑楠初早点醒来!
…………
踏着细碎而缓慢的步子,姜楠初悠闲地信步在花园中,浅白色的长裙被夕阳的烘托出淡淡的光晕,风扬起裙角,在姹紫嫣红中漾起一抹浅浅的清幽,乌黑的发丝柔柔绾起,一支墨绿色的木簪斜插在发髻上,成熟婉约的风韵飘逸动人。
傅泽楷远远地看着妻子,以前只觉得楠初清新可人,近段时间越发觉得她恬静柔情,又风姿绰约。弄得他成天心里七上八下的,如果不是早已板上定钉,婚约上都已签名,他还真要不起这样一个完美的妻子,就算敢要也得时刻担心被人抢走。
“傅泽楷!”姜楠初绕过弯道正好看到站在花园边上的傅泽楷,小跑到他身边。“今天这么早下班?”
“同事闹着要请客吃饭,我回来接你的!”
姜楠初头稍稍一偏,思索片刻后挽上他的胳膊。“他们都好凶!”
傅泽楷想起那次在单位里吵架,小陈野蛮地把楠初抓进办公室的样子,也难怪她会怕。“不是凶,他们粗鲁惯了,心还是好的。再说,上次我隐瞒了结婚事实,所以,这次是一定要请他们吃饭当赔罪,顺便把你介绍给他们认识。”
“谁让你要隐瞒的!”姜楠初拉拉裙子。“那我先去换身衣服,今天要穿得漂亮点。”
“换什么换?这样挺好的!”再说穿漂亮点给谁看?傅泽楷不悦地牵起她的手往前厅的方向走出。
“怎么说都是初识,我不能给你丢脸啊!”姜楠初被他拖得只能小跑,不明白自己又哪里惹到他了。
脚步顿住,傅泽楷回身端详她一会儿摸摸她的脸。“这样就很好,而且,他们已经订好位在等了,我们要快点赶过去才行!”
“哦,知道了!”姜楠初乖巧地点点头。
傅泽楷愉悦地笑开,就说她的老婆最乖巧懂事嘛。“对了,待会儿谁的话都不能听,尤其是大嫂的话,到时只能听我的知道吗?”
“嗯,我只听你的!”
傅泽楷带着自己的乖乖牌赶到酒店时,众人已经点好菜了,满桌的生猛海鲜,珍馐佳肴。他小小地冒了回冷汗,这些人还真下得了手!
“傅泽楷,楠初!”蓝水悠一眼瞧到他们,众人眼光刷刷地转向门边。
姜楠初被看得不好意思,低低地唤了一声:“大嫂!”
傅泽楷领她到蓝水悠旁边的空位,这些人显然是把‘最好’的位置留给了他们,他有意要隔开蓝水悠和楠初,正要在她们中间坐下……
“傅泽楷,你坐旁边去,我要跟楠初坐!”蓝水悠站起来,一把拉过楠初,把她按到身侧的座位上。气得傅泽楷直瞪眼,又莫可奈何地坐下。
“你带来的人是谁啊?傅泽楷,是不是该跟我们介绍一下?”小李的老婆第一个发问。
典型的明知故问,傅泽楷还没坐稳,又拉着姜楠初站起来。“我妻子姜楠初!”然后又牵着老婆□□似的绕桌子一圈,逐个介绍。
拜完各个码头,傅泽楷和姜楠初方才落座,谁知小李的大嗓们又嚷开了:“傅泽楷,弟媳真是温柔娴淑,难怪你成天躲着小警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