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上的大叶榕被覆上一层黄沙,地面上厚厚的泥灰印出路人的足印,面包店门口,傅泽楷拎着精美的蛋糕盒子几乎站立不稳。悬吊着心沿着街道每家店铺都寻找,街头巷尾无一落下,满怀希冀地再回到这里,却听到旁边店铺的店员说……
“刚刚有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娃被一个男人抱走了!那女娃挣扎得可姜害呢!可是那个男人几步就钻进车里,我们想问问怎么回事都来不及!”
高高悬起的心陡然间落进无底的深渊,傅泽楷攥紧的手心被汗水粘腻,这是冬天啊,怎么会出汗?他木然地望着店员一张一合地嘴,想跟她说点什么,薄唇嗡动了几下,却只发出一个微弱的声音,弱得几不可闻。“小……楠初……”
楠初不见了!楠初被人抱走了!
她是被坏人抱走了?还是被家人抱走了?
如果是坏人抱走她,楠初会被卖到哪里?如果是被家人抱走,她就回纽约了,那个他到不了的城市!
不管是哪种可能,他都再难见到楠初了!
七魂六魄茫然若失,额头上渗出的冷汗被黄沙粘出一道道的污痕,他机械地用手抹了几抹,像一个脏兮兮的小叫花……
“楠初!楠初!”蓦地,他张大嘴吼出变调的失声尖叫。额上的一条青筋分明地突起,脸涨得通红。大街上,路人骇然地望着癫狂的他。
“楠初!……”
晚霞淋漓,日头坠下山崖,冬日凛洌的晚风狠刮过他的脏脸,他像一个游魂,在街上晃荡了一下午,每当有穿红裙子的小女孩出现在他的视线,他就紧紧地跟在后面,一个跟丢了或者回家了,他又跟着另一个,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
绝望中,他脑子忽地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她是被好心人送回家了?
绝望中的人,总会把不可能当成可能。
他飞快地往家的方向跑去,不小心撞到路人跌到地上,被那人狠狠地踹了一脚,他顾不得痛,心中那份渴望催促他爬起来忍着痛继续跑,多么渴望啊?渴望在家门口看到他的楠初,渴望看到她蹲在门边等他回家……
渴望,就像是一个垂死的病人对康复的渴望;就像是下地狱的人被扯上天堂的渴望……
一口气上了五楼,空空的走廊回荡着他沉重的脚步声,垂死的病人被覆上白布,下地狱的人在油锅里煎熬,他的楠初不在家门口,胸口被剜出一个巨大的黑洞,他瘫坐在门口,背靠着门,拆开扁扁的蛋糕盒子,里面的蛋糕已经被摔得粉碎,粘软的慕司黑色白色混在一起,恶心地粘在纸垫上……
“傅泽楷,我回来了!”姜楠初收回按在他额头的手,投入他怀中。
九重葛嫣红依昔,高楼大厦端立在马路两旁,街道一尘不染,十三年前的店铺如今已是商场裙楼,只有那家小面包店,如同多年前的九重葛,一如昨日。早已忘却的记忆一片片地拼凑完整。九岁时被蝎子蜇的楠初,九岁时生病的楠初,九岁时叫他‘小锦’的楠初,九岁时不告而别的楠初,心被灼痛,傅泽楷身形一晃,推开她,倒退两步……
“这就是要我跟你结婚的理由?为了十三年前那个收留你的小锦?这算什么?上演‘猫的报恩’?让我住进你们姜家的王国作为报答?”
他看着姜楠初的眼睛闪过陌生和痛楚,十三年!如果姜楠初是为了十三年前的‘小锦’,为了十三年前所发生的事情与他结婚,他是该为她对十三年前的他念念不忘而高兴?还是该为了在她心中毫无份量的‘傅泽楷’难过?
他走近她,修长的手抚过她的脸颊。“姜楠初,早就没有‘小锦’了,现在只有‘傅泽楷’,傅泽楷的世界里没有‘楠初’”
“傅泽楷?”姜楠初被他眼里的陌生吓到。“你答应会记住我的!”
为什么要记住?是啊!那种久等不归,久寻不着,最后只能刻意去忘记的痛苦她又怎能明白?傅泽楷恋恋不舍地收回抚着她脸的手垂在身侧。“记住你的是‘小锦’,在你不告而别那天,失去‘楠初’的小锦也不存在了。你现在不也叫我傅泽楷?而你纯正的中文发音也念不出‘小锦’那两个字,楠初,我该难过吗?”
心头的酸涩爬上眉梢,他的眼眸蒙上一层水雾。“我曾想过你们的目的是利用我,即便那是结婚的理由我也能接受,至少你爱的是后来的傅泽楷,楠初,当年你已经离开了,为什么在我已经忘了你时又告诉我‘楠初’回来了?”
姜楠初慌乱地抓紧他的手,急切地解释:“我那时离开是迫不得已的,当爸妈的随扈在面包店找到我……”
面包店前的街道上,楠初单腿跳着格子,泥灰上印出一个又一个小脚印,嘴里还哼着她自编的歌,马路边上停下一辆黑色benz……
“小姐!”一个穿着灰色西装,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在她身前蹲下。
楠初一脸张惶地看着来人,是她父亲的秘书,他身后还跟着几个身形高大的随扈,从他们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可以看出,这些人已经找她多天了,小身体一步步地往后退,然后飞快地转身想往面包店里跑,男人眼明手快地一把抱住他,几步走进车里,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惊呼,车子就已发动,往机场开去……
“楠初,为什么不给爸爸妈妈打电话?你知不知道爸妈多担心?”头等舱里,中年妇人给女儿擦拭眼泪,温和地训斥道。
“妈妈,能不能晚上再走?求你了!让我跟‘小锦’告个别,好吗?”楠初揪着母亲的袖子,苦苦地哀求。
“楠初,乖乖地听妈妈说,爷爷病情加重,随时可能会离开我们,所以我们要立刻赶回去,再晚可能就见不到爷爷了!”
楠初揪着袖子的手松开,泪汪汪的大眼一眨一眨。“晚一天就见不到爷爷了?”
“有可能,楠初,你忘了爷爷最疼爱你吗?晚上已经没有飞往纽约的航班了,我们不能再推迟,爷爷也可能等不了,你要懂事,知道吗?”
见不到爷爷!见不到小锦!她在的心里反复地比较挣扎,最后,她问母亲。“妈妈,见了爷爷你们可以带我来这里找小锦吗?”
“不行,爸爸在英国的事务已经耽搁好多天了,而且,在爷爷生病期间,你都要陪着他!”邻座的男人一口否决,毫无置喙的余地。
“哇哇~~~呜哇~~~你们不带我回来找小锦,我就不陪爷爷!”楠初摆手弹脚,耍赖地滑下座位,滚到地上。
“楠初,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小锦只是你认识的一个朋友而已,爷爷可是最疼爱你的亲人!”妇人生气的把她抱回座位上,扣好安全带!
楠初仍是一径地大哭,幸好头等舱里只有一家三口,看热闹的也只有空服人员。妇人见她哭得越来越凶,无奈又心疼地哄道:“别哭了,等爸妈忙完后会帮你找到小锦的,你不是说他没有爸爸妈妈吗?我们把他带回美国跟你一起上学好不好?”
楠初顿时止住哭泣。“真的?”
女人点点头。“真的!但要等爸妈忙完!”
父母对孩童总是承诺得很轻易,转瞬又抛至脑后。所以,楠初的爸妈一忙就是半年,半年后,在楠初每天的催促下,a城终于传来消息,那间房子已经没有人住了,听邻居讲是因为傅泽楷上初中选择了住校,而他读的那所学校无从得知。
在忙碌的父母眼里,这些都是芝麻小事,敷衍而过就好了。
楠初的年纪太小,没有独立寻人的能力,直到三年后……
“……我满十二岁时,趁暑假与哥哥一起回国,在那间房子等了很多天也没见到你。那时候,你应该快念高中了,公园是我用爷爷留给我的遗产建的,哥哥是那项工程的主要负责人,所以里面的数字都是9和12,傅泽楷,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傅泽楷沉默,初中后他就选择了住校,暑假他要打工,那个时候,他已经忘记楠初了,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里仍记得无比深刻,所以那天姜楠初要吃烤肉时,他才会一口拒绝。到了高中他仍是住校,那个时候每年的学费都有人帮他缴清,难道?
“我高中的学费都是你帮我缴的?”
姜楠初脸色苍白如纸,她忽地低下头,轻声答道:“不,不是,你上大学时,我才找到你!”
傅泽楷抬起她的下巴,眼里分明是不相信。“真的?”
“真的!”姜楠初勇敢地望着他。“你上高中时我生了场大病,病好后才又开始找你!”
“找到我后为什么不出现?而是匿名给我资助?”傅泽楷仔细地审视她,不放过她眼里的每一丝情绪。
“你自己都说已经忘记‘楠初’了,就算是出现你又记得我吗?结婚都这么久了,你不也没想起我?”姜楠初垂眸,脸色愈加苍白。“傅泽楷,我今天好累了,能不能先回家休息?”
傅泽楷招手拦下一辆计程车,扶她坐进里面。“我们先回去,你打电话叫人去步行街取车!”
姜楠初伏在他腿上点点头。“到家了再打吧,我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