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当年对母亲一见钟情,但是母亲却看不上父亲的姜静,父亲便每天都给抄写徐志摩的诗给她,到后来两人散步湖畔,父亲大声朗诵给母亲听,远远看去才子佳人的模样,只是常常被母亲的搞怪破坏了浪漫的气氛。
姜楠初想,当年父亲肯定如母亲一样,这样饱含深情的表达他对母亲的爱意。
风起,树冠沙沙作响,婆娑的树影为母女遮住骄阳,提供一片阴凉的庇护,鸽子飞过的影子投射在草地上,灵动温馨。
“下雪了。”母亲伸手接住一朵粉色的绒花,放在手里攥进。
姜楠初笑笑,“妈妈,粉色的雪花真漂亮。”
“这个是。。。”母亲显然并没有从自己的世界走出来,对于姜楠初的话有时充耳不闻。姜楠初看着母亲正对着书本蹙眉,有些急躁。
“妈妈,怎么了?”姜楠初担心的凑近书本想看个究竟。
张医生及时过来,“字太小了,今天先到这里吧。”母亲留恋的看着张医生拿走诗集,意外乖巧的放弃。姜楠初的鼻子却酸了,眼泪盈盈在下眼眶里就要溢出来,她美丽的母亲,已经开始老花了吗?
“你爸爸以前最喜欢梧桐树,他说每一朵梧桐花都有他想对我说的话,我怎么听不到呢?”母亲展开手掌,将绒花放在耳边,认真聆听。
姜楠初笑笑,从草地上捡起一朵粉色的绒花,学着母亲的样子放在耳边,“妈妈,等到梧桐树开花了,我带你一起去找爸爸给你的话好吗?”说着却看到张医生冲她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送母亲回房间,依然是姜楠初为母亲订制的花朵图案的窗帘,欧式的家具也是姜楠初买了送来的,疗养院本不愿意,无奈她一再的坚持,这是母亲喜欢的,住在她喜欢的环境里,姜楠初坚信母亲是快乐和舒适的。
姜楠初为母亲盖好被子转身出来时,站在门外的张医生对她说:“姜小姐,您母亲现在的精神状态已经比较稳定,她虽然经常会提起您的父亲,但是我还是希望您不要提起去刺激她。”
“我知道了,是我太开心了。那我妈妈是不是再住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
“还需要继续治疗,不能太操之过急。”张医生不忍打击满脸期待的姜楠初,可是她是他的病人唯一的家属,他只能实话实说。
走出疗养院,远处的大海一片蔚蓝,泛着波光,秋风已经有些萧瑟,道路两旁种着榕树,绒绒的花也被摧残着一朵朵那么萧条的,飘落在地,让姜楠初想起母亲朗读的诗句:飞扬,飞扬,飞扬,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穿着平跟鞋踩在柏油马路上,让她有种踏实感,她似乎已经有了自己的方向。
站在干净的海滨路上,姜楠初倚在站牌下等公交车过来。这边地处偏僻,虽然风景优美,但是因为在半山上,来的人并不多,公交车的班次也很少,姜楠初今天跟母亲独处的时间比以前要长,错过了上一班公交,出租车也难得上来一个。
就在等的要绝望的时候,公交车终于来了,姜楠初跳上车子,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有些疲劳,便靠在座位上小睡。
这一睡便睡了很久,她似乎做了一个梦,梦到漫天飘落淡紫色的梧桐花,一个年轻的女子接住一朵花,放在耳边,绽放迷人的微笑,蹲下宠溺地捡起一朵梧桐花放在一个小小的孩子手里,孩子粉嫩嫩的小手满满的抓起花朵,对女子笑着叫她:“妈妈,妈妈”,女子掰下梧桐花蒂,放在孩子的嘴巴里,孩子笑着说:“妈妈,香香,香香”。一个男子走过来,笑着抱起孩子,“妈妈又给楠初乱吃什么了?”孩子咯咯笑着,要把梧桐花塞到男子口中,女子也笑着让男子尝尝。
姜楠初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羡慕不已,那是她的爸爸,她的妈妈,小时候的记忆,妈妈告诉她梧桐花有甜甜的花蜜,她多么渴望他们的怀抱,她伸出手臂,一根手指轻轻触碰,眼前的幸福美满却好像水中月镜中花,泛起涟漪,一闪即逝。
报站声惊扰了她的美梦,姜楠初睁开眼睛,发现还有两站就该下车了,她居然睡了快一个小时。
因为梦境太过美好,她临时起意去墓园看父亲。趁公交车门快要关上的一瞬间,她跳下车子,随手打车来到墓园。
墓园门口的店里摆满了白色黄色的菊花,姜楠初并不喜欢菊花,她问老板娘要白色的玫瑰,因为她想替母亲一起看看父亲。
老板娘是个中年女人,常年在这里开店,带着清浅的微笑,不会让人认为她做了生意开心,也不会让人看到她更添郁结,她见得多是表情悲怆的客人,很少有人像姜楠初穿着鲜艳的衣服,点名要白玫瑰的,摇摇头,表示没有。
姜楠初点点头,也是,有几个人扫墓会用玫瑰花?
买了一些白色黄色的小雏菊,姜楠初扎成3束,捧在怀里走进墓园。已近黄昏的墓园笼罩在橘红的晚霞中,更显姜静肃穆。绿草萋萋,青石碑整齐排列,姜楠初数着,一路走到姜家的墓区。
这是爷爷生前买的,姜家并非祖辈都在这个城市生活,爷爷生前买这块墓地,希望姜家的人以后能都扎根这里,这样他便不会寂寞,只是姜楠初是个女孩子,守旧的爷爷并没有准备她的墓穴,那时爷爷对她说,等你长大嫁人了,过世后是要跟着丈夫进婆家的墓地的。
姜家人丁寡薄,姜楠初出生后,爷爷一直希望儿子和媳妇再生一个孩子,毕竟三代单传,不能断在姜楠初这一辈,只是为什么后来姜楠初没有弟弟或者妹妹,她并不得而知,现在想想,她哪怕有个兄弟姐妹,现在也不至于一个人承担如此之多的重担。
姜楠初将花束分别放在爷爷奶奶的墓前,双手合十,默念,最后抱着一束花,坐在父亲的墓前。父亲的墓穴是双穴,一侧空着,等待母亲百年之后的姜葬。
“爸爸,楠初来看你了,楠初现在很幸福,傅泽楷对我很好,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了,楠初又有家了,现在回家就有热乎乎的饭菜吃,晚上再也不做噩梦了,睡不着觉时他还会陪我聊天哄我睡觉,您可以放心了。”
两人结婚前,傅泽楷陪着姜楠初来看父亲,当时他在墓前郑重发誓会好好疼爱照顾她,让她感动不已,最后离开时,父亲墓前的那一跪磕头让姜楠初坚定了嫁给他的决心,起身时,她仿佛看到了他眼中的泪光,自己一瞬间也模糊了眼睛。
“还有,他还把所有的钱都给我了,让我定期给他零花钱,以后再也不用这么辛苦了。”姜楠初边说边笑边流泪,那天他接她打工回来便把所有的存折现金卡还有股份书都拿给她,让她收着,她说不要做米虫,他便说“你以为打理一个家很轻松吗?你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我们的家还要靠你里外操持。”话语虽然严肃带着轻轻的责备,当时的姜楠初却好像被幸福砸晕了。
那天后,她开始学习理财,跑银行把水电煤银行转账搞定,虽用不着精打细算的过日子,但是作为女主人,每个月家里的花销还是要明白的嘛~
“幸福来得太突然,我还有点不适应。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虽然不大可能,楠初以后一个人了,可不可以跟妈妈一起姜葬在这里?”
等姜楠初从墓园出来时,天已经黑透,墓园中早已空空荡荡,守园的人巡视后,看到姜楠初,劝她不要太伤心,早些回家,墓园要关门了。姜楠初点点头,在父亲面前磕头后离开。
回家的路上,姜楠初接到傅泽楷有应酬晚回家的联系,她打电话给林姐让她少做饭,挂上手机,她突然有了一种归属感,有人告诉她不回家吃饭,有人为她准备晚餐,这是一种久违的家的感觉。
以前一家人围坐一桌,幸福吃饭的景象已经渐渐模糊,她一个人吃饭真的可以很简单,一盘简单的青菜就能吃饱。
即使姜楠初一个人吃饭,林姐也会做四菜一汤,量不大,但是荤素搭配,营养齐全。
所以每次她看到林姐帮她准备这么多菜,都会让林姐陪她一起吃,但是林姐急着回家给儿子做饭,次数多了她也不再强求,便嘱咐林姐傅泽楷不回家的时候晚饭简单就好,她吃不下就浪费了,林姐笑着说是先生吩咐的。姜楠初笑笑,不再言语,金主的话,还是比她的话更有威力。
林姐做饭色香味齐全,林姐也很少遇到这么通情达理要求不多的人家,所以对姜楠初和傅泽楷的服务也格外细致。
姜楠初今天却吃不出太多的味道,想想五年来,几乎没有跟母亲一起吃饭过,感觉寂寞。想起母亲白天拿着诗集吃力的看着书本上的小字,她决定为母亲做些能做的事情。
等傅泽楷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轻手轻脚的打开门,一般姜楠初都会在沙发上等他回家,有时候太晚,他回来时她已经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的即将睡去,他经常让她早点睡,不必等他,她却一直坚持,因为她觉得这样才有夫妻的模样,否则他回来了她睡了,她还没醒他已经走了,一天都见不到面了。傅泽楷听了她的话,也不再劝她早睡,只是每次都会迅速洗漱,陪她入睡。
今天傅泽楷习惯性的看向沙发上却没看到她,想想估计是她终于坚持不住了,这样也好,可是心里却莫名空落,轻手轻脚走上楼梯,看见书房的灯从门缝里射出来,他轻轻推开门发现姜楠初居然趴在桌上,侧脸垫着手臂睡得姜静,左脸因为枕着手臂撮起一团圆圆的小肉圆,很是可爱。
他以为她在忙功课,却看到她手边躺着一只老式钢笔,一瓶墨水,一本笔记本,笔记本已经写了很多页,字体遒劲有力,而且每个字体都很大,好像她曾经逼他写的田字格汉字。若不是她右手中指上的墨水,他根本想不到,看似娇小懒散的她居然能写出这样一手隽朗的字体。
他凑近却看她用正楷的字体誊抄着手边的《徐志摩诗集》,中间的一段话映入他的眼帘,
---我有一个破碎的魂灵,像一堆破碎的水晶,散布在荒野的枯草里,饱啜你一瞬的殷勤。
傅泽楷一凛,苦涩涌上心头,每天可以看到姜楠初的笑脸,让他时刻紧提的一颗心慢慢松懈下来,不想却看到这样的诗句,仿佛一把利剑,让他隐隐感到心痛,轻轻撩起她搭在脸上的一缕青丝,她却因为微痒的感觉而微微蹙眉,轻轻躲闪。
望着她姜静的小脸,他有些惆怅,他把钢笔的笔帽拧好,拧紧墨水瓶的盖子,小心翼翼的将她抱起,走进卧室。
姜楠初刚被傅泽楷放在床上便醒了过来,她知道他回来了,躺在床上静静的听着洗手间传来的流水声,闭上了眼睛。
晚上她跑回老宅找出了父亲的钢笔和墨水,还有那本泛黄的诗集,多少年了,父亲最宝贝的还是爷爷留给他的那支老式万宝龙的钢笔,黑色笔身有些斑驳,昭显着它几十年的历史,笔帽不是现代的扣上去的而是需要拧紧的,当姜楠初一圈圈拧好钢笔帽时,摩擦传来细细的吱吱声,让她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回来她便奋笔疾书的写着,每个字都工整大方,力求模仿父亲的笔记,她写的一手好字,姜家是书香门第,祖上更有状元,父亲喜爱文学历史,写的一手好字,为了让姜楠初练字,当父亲承诺她好好练字就带她环游世界,她从小便是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孩子,于是家里便经常能看到她趴在桌上临摹书法的身影,小小的人儿趴在巨大的梨花木桌子上,临摹一手秀丽的小楷和俊朗的钢笔字。
只是这个承诺还没有彻底完成,父亲便离开了她和母亲。
母亲开始出现老花眼,她便想为母亲抄写一份诗集,字体够大,以父亲的笔迹,这样母亲在读诗集时,肯定可以沉浸在清晰又温暖的幸福中,好像父亲又回到她的身边。她舒展右手手指,才发现已经酸痛,明天白天她要早点起来继续抄写,她想早一点给母亲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