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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新天 第三十二章 杜歆

却说燕王与陈定国二人品茗论势,一番推心置腹,互鸣心声。燕王发现先生对天下大势独有见地,于经略商贸,兵法布阵亦有过人之处,尤其谈到燕北在乱世中如何立足平燕,争霸天下的战略构想时,许多思路与自己不谋而合,顿时生出英雄相惜相见恨晚之感。时光在这番欢愉中亦是走的飞快,不觉已是日上三竿,到了晌午时分。燕王哈哈一笑,住了话头,引陈定国去了家平燕东城有名的酒楼一慰肚肠。

金陵城襟带长江而为天下都会,石头城虎踞之险,钟林山龙蟠之雄,具东南之形胜,汇万国之朝宗,素有六朝古都,十代朝会之美誉。而且金陵素来崇文重教,自怀唐以来半数状元皆出自坐落于金陵城北的东南贡院,被天下士子视为“天下文枢”,“东南第一学”。

金陵城拥东南风光,被先帝一眼相中,赞为龙兴之地,定都于此。虽经换世战乱,不免兵燹之灾,然先帝即位以来于民休养生息,慎动干戈,只在即位之初动兵北漠打击前朝余孽,震慑狼族,之后便行黄老之道,到今日早已恢复如烟繁华。秦淮河畔夜夜缓歌曼舞,仙乐飘飘,文人骚客才子佳人,不知在粼粼江面上留下多少青词小曲,缠绵情意。

此夜恰逢月半,辽阔苍穹上悬着一轮玉盘大小的圆月,可谓皎皎月色,清辉千里,秦淮河上游舫画船如梭如雨,灯火交映,琴瑟相鸣,好一派盛世祥和之态。

杜歆本出于富贾之家,可惜十二岁遭了变故,父母双亡,虽留下了些家产,但一众开销,薄进厚出,没个两年便坐吃山空,贵重字画已变卖无几。杜歆为照顾三岁的弟弟,被迫投进伎籍编入了“异户”。

自古伎人都是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身似浮萍听天由命,终生摆脱不了贱奴的身份,即便鸿运当头被哪位公子看上,入了府衙做个偏房小妾,莫说备受正室欺压,便是个清籍出身的婢女也是看不起,平素冷语以对。也不知是父母在天有灵,不忍女儿受此大难,冥冥中给了渡了几分运气。教她六乐礼度的花坊教习柳姨是个心慈之人,平日待她极好,悉心教授她乐理诗词,这杜歆倒也天资聪颖,加上勤奋练习,不到二八年华就已熟通六乐,且填得一手好青词。柳姨只让她接些添酒弄弦的生意,卖艺不卖身。文人讲个雅怀二字,厌倦了庸脂俗粉,遇到个通词晓音的伶女,且守玉未染尘埃,愈发趋之若鹜,让这杜三娘在这秦淮河一带倒也有个“小花魁”的美名。

这秦淮河上的游舫严格依据教坊司规制,分两类,一类是两层楼船,作为水上花楼,是名副其实的烟花之所,娼妓所聚;另一类则小巧的紧,只坐得下三四人,船状宛如游鱼,文客取了个雅名“摸鱼儿”,专为乐伎所用,每次只接一客,乐伎于船首抚琴低吟,文客或伏或坐,随拍作诗抒怀,待兴尽乃归。

自打杜歆成了红伎,许多登徒浪子借着吟诗作对的雅名接近杜歆,骚扰不断,杜歆实在不厌其烦,遂定了个规矩。每日只挑些自己看的顺眼的雅客上船,日间两人,夜间三人,接完就锁舟落岸,归花苑休憩去了,任谁开了天价也拒不接待。那些男人倒也真是贱骨头,越是这般,便越是争相欲见,不觉间杜歆的名气竟是水涨船高,愈发大了。

这夜已然接了两个客人,尤其刚才那位柳姓才子,一句“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直勾的杜歆怔怔出神,想起自己往日迎来送往,人前欢笑人后泪,喝多了酒在夜深吐了一地腌臜,无人照顾时,便觉得胸口酸酸,有些感伤自怜。

便在杜歆照影自怜之时,忽闻旁边游船响起一段清音,杜歆水眸微转,原是一个玄衣打扮的年轻人在船首自顾自地吟词,旁边还站着位书仆,“明月茫茫,夜来应照南桥路。梦游熟处,一枕啼秋雨。可惜人生,不向吴城住。心期误,雁将秋去,天远青山暮。”

此刻两船相并,杜歆贴近了看去,这公子器宇轩昂,龙庭饱满,双目湛然,依柳姨教习的观人之术,此人命途必然显贵。杜三娘身如浮萍,自然不图能傍上富贵,但夜深偶见这个见之可亲的翩翩公子,倒生了几分相识之意。

只是女子自囿于矜持,不便开口,杜歆清咳一声,身边的丫鬟心领神会,开口道,“那位公子,我家姑娘看您风姿无双,邀您来舟上一叙,不知可方便?”

那玄衣男子微微一愣,定眼朝着这边打量。杜歆往日都是别人争相上来,何曾请过客人?都怪被那位柳姓才子搅得心绪不平,脑子一热竟自掉身价邀那公子上舟,此刻心里有三分后悔,七分羞惭,微微低头,不敢与那公子直视。

旁边的书仆走上前来,附耳几句,玄衣男子微微一笑,让那书仆在两船间搭了块木板,便走上了杜歆的“摸鱼儿”。

“奴家方才冒昧请公子上舟,只因睹公子才气横溢,心里仰慕,还望公子不要怪罪。”杜歆欠身施了个万福,方微微抬头打量了这公子一眼,见这公子双目之中坦荡明透,并无亵渎淫秽之意,杜歆识人无数,知晓这公子并不是浪荡纨绔,方才心安了大半。

玄衣男子示意她不必多礼。方才离得远,灯火昏暗看不仔细,此时一番认真打量,才发现这伶人不似寻常歌姬浓妆厚粉,招蜂引蝶,反倒穿着一身素净的琉璃青白山水流云裙,淡施眉黛,神色恬静,令人赏心悦目。

杜歆轻咳一声,玄衣男子才缓过神来,歉意一笑,“原本听流木说姑娘是秦淮小花魁,性情高矜不喜俗物,心想游船画舫中众生百象,鱼龙混杂,哪有什么污泥沟渠出清水芙蓉的道理,此时见姑娘素雅淡净,气质若兰,方知流木所言不虚。”

杜歆平日听多了甜言蜜语,见玄衣男子眼神澄澈,不掩心中所想,对其的观感又好了几分。螓首低垂,淡然一笑,“公子谬赞了,奴家不过秦淮江上一点星碎灯火,今日还能绽放几丝如豆光辉,待油尽灯干,便与尘烟一道付与这滚滚江水。这秦淮江自古以来,有谁曾知埋了多少花骨幽魂,万斛江水,不过尽是胭脂泪罢了。”

说罢,似乎又触动了心中伤事,眼神黯然,勉力一笑,“月色正好,且允奴家为君弹一首柳三变的《蝶恋花》。”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夜色已深,楼船灯火已渐渐稀少,加上杜三娘本就不喜喧闹,特意往清净之处游驶,是故这七弦丝桐琴在这旷夜中音色清辽,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急处如雨落玉盘,缓处如潺潺小溪,一曲罢了,玄衣男子已是迷醉其中,久不能言。

良久,玄衣男子方才击舷而叹,“人生百苦,白驹过隙,即便九五之尊,整日被繁务缠身,消得人憔悴,也想能疏狂一醉,销万古愁。姑娘琴艺超绝,便是那些御乐宫伶也是不遑多让。况且姑娘琴音中多了几分伤苦离忧,闻者伤心,又岂是那些按谱奏乐的匠人能比的了的。流连此间,可惜,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