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个许久未曾降临的梦境终于在一声暗沉的惊呓中结束,背后的衣衫已是微润。异世为人,乡音杳渺,漫漫长夜中有人可曾察觉,这个略微孤寥的身影,投向这片星空的眼神,却依然那么明亮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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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一生杀伐果断,手上沾染了太多的鲜血,其中大部分是北方狼族的,剩下的便是追随太祖辟土逐寇的功臣宿将。在许多京都百姓的记忆里,太和十九年的秋天是带着血色的,开启了九次的剐虎柱上溅落的血迹让整个京都都飘荡着淡淡的腥味。也或许是太祖杀孽太重的缘故,在他最为疼爱的太子赵标患急疾去世之后短短五年,二子秦王和三子晋王也莫名其妙的猝死在府中,先帝在最像他的老四燕王和温文尔雅的赵标嫡子赵允之间徘徊了许久,最终在遗诏中选择了如今的幼帝。
春风三月浓如酒,乳燕飞环裁柳枝。六朝古都的京城被钟林山上刮下来的的清风养着体气,受蜿蜒流淌的怀琴河滋润着灵神,草木房舍都透露着一股由乎内发乎外的天然贵气。然而往日的钟林山道上游人如织,今日却是空空荡荡,原因无他,帝出巡也。
这个站在帝国权力顶峰的年轻人,今日穿的却极为素净,皂色宽袖青圆领,深绦垂带四方巾,如寻常百姓一般闲散走在古道之上,“先帝在位时,北方边境未宁,彼时狼族的老巴特尔折乌王野心未泯,收拢的各部散兵聚集在居屏关外,仿若一把悬在新生帝国头上的无双利刃,给我们以极大的压力,所以整个北方三州常年驻扎了四十万雄兵,南方的鱼米乡郡课以重赋,一切都是为了帝国的稳定,能够保护我们的子民不再受关外的蛮野铁骑践踏,”
上个月才行罢弱冠之礼的皇帝说话温和,不急不缓,尽管脸上还有股稚气,目光见地却着实变得愈发成熟,“然而折乌王在太和十七年就被征寇大将军兰田斩于马下,如今的塞外光景早不如当年,先帝定下的赋税边防之策却依然如故,长久来看,未必是一件好事。黄先生,你觉得呢?”
太常卿黄士澄欣赞的看了教过的学生一眼,抚长须,目北方,肃直而答,“诚如陛下所言,外患渐弥,而内忧趋急,形势已迥异于先帝,削藩减赋自然势在必行。南方怀义,夷安,定宁三县日前已有流民为患的情况发生,民间的声音是要听一听的,所谓君民舟水,不可不察。至于削藩,诸王之中,周王有酗酒误军之先科,代王有欺霸民宅之恶名,敏王,稷王皆性格暗弱,且兵权微薄,可以先行削之,而燕王独掌二十万精兵,雄踞燕云,宁王操革甲八万,领枭凉狼骑,据于凉州重镇,皆边陲要害之地,宜缓缓图之。”
三人成行,另一位皇帝身侧的刑部老人却摇了摇头,表示并不十分赞同老同僚的说法,“治病首切主疾,做事先抓要害,心腹之害,旦夕之间便危及性命,而肘腋之害,说破了天也不过是疼个几日,轻些的不抓药即可自愈。小鱼小虾好抓是自然,但也给了大鱼反应的时间,一条打定主意藏在暗流里的江鲤,无论再撒多少网,套不套的上来都是两说了,若被他不留神觑了个空,钻了出这天罗地网,日后翻出怎样的浪花又有谁能料想的到呢?”
杨絮散入温柔的春风中,缓缓地落在年轻人的肩头,袖口,头发上,“风吹絮雪千层线,日映龙鳞万点金。”他低低的喃喃道,温和的眉目有些许游移,似乎沉浸在某些往事中,“先帝三年治丧期满便在明年的五月月尾,按例四叔和六叔是要来京的,远道而来的贵客许久不至,既然来了,就让他们留在这里吧。”
一时似乎连风都停了,皇帝眼中飘洒出来的杀机让周遭的气温仿若降了不少,两侧的老人悄然对望了一眼,最终黄士澄以极缓的语气开了口,“那...其他藩王呢?”
“愿意交出兵权的,褫夺爵位,圈禁京城......不愿意的,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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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府几个最受宠的小妾,还有被王府幕招的文人,最近几天都在吃一个人的醋,这个一见面便被燕王引为座师的陌生来客,虽说卧同榻食同器多少有点夸张,但两人秉烛夜谈倒是常有的事,不过更让燕王手下一帮文僚武将瞠目结舌的是今天早上王府宣布的决定,“自今日起,着陈先生为军师兼云麒将军,掌黑骑三千,云骑六千,并制诸将,违抗陈先生军令者,与忤逆燕王无异,领军法。”
“先帝节制诸藩军马,特令每王可领三卫,一卫至多一万七千人,也就是说,整个燕云大地,真正能被王爷掌控的,不过五万余人马,”陈立国喝了口精制的君山银针,口舌仍陶醉在浓酽的雾香之中,“这点兵力在朝廷眼中自然是不够看的,全国五大军府随便拉出一个都能把燕云一带围成个铁桶,就算领兵的是个酒囊饭袋,单单坐在燕北的居屏关,燕东的永平镇,围上一年半载,王爷都得乖乖的束手就擒,所以,王爷一定得扩兵。”
“问题是朝廷耳目安插遍了燕云的大街小巷,假如你把先帝设下的那帮影子卫当成空气的话,我想他们一定会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燕王皱起了眉头。
陈立国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微笑道,“所以,兵不能在这里招,得向北边借。”